我瞪大了眼睛,尖声打断他:“我困了,想再睡一会儿,你走吧。”
完了完了,我一定是出问题了,我丢下手炉从另一侧爬下,光着脚奔向了床,扯过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
闹鬼了闹鬼了,我是不是被鬼附体了!
这没法捋了,得找道士做法才行!
身侧床铺微动,隔着被子苏弈的手虚搭于我腰间:“我也累了,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我的眼睛今天快瞪爆了,我转过身双手撑在他胸膛中间,恼道:“你明明说了近日都不会再过来了的!”
扈娘她们全退了下去,因是白日,殿内没有点蜡,阳光被雕花窗棂分割成一束束朦朦莹莹的光线洒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晕出斑驳破碎的花纹。
苏弈的面容像从黑暗中缓缓浮现的雕像,凌厉分明的轮廓弱化了些,他深深与我对视,眼底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我反悔了。”
我:“……”
匀了匀呼吸,我稳下心绪,想要给他身上来几下,苏弈以极快的速度收拢我双手到掌心,带着将我往他方向拖近的力道紧紧压在胸口,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掌心和身上的温度,那般炙热,仿佛要将我燃烧。
苏弈离得很近,几日未见,他似乎清减了不少,眼睑下有一抹浅浅的乌青,他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眸定定的望进我眼中,嗓音低哑沉缓:“珞珞,再等等我,再多给我一些时日……”
我迎上他的视线,他黑眸中的我,眼神平静而执拗:“苏弈,”他被我强行打断,从鼻腔里溢出一声音节算是应答,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幼时你总爱拔我头上的珠花,有一回婶母新给我买了支蜻蜓式样的簪子,那是金累丝的,上头镶有珍珠和红宝石,我很喜欢,可是又被你弄坏了,中间的红宝石裂了好大一条缝,我伤心许久,婶母虽找工匠做了修补,但是红宝石中间的那条缝还是很明显,后来有一回我用手一碰,它就裂成了两半,我舍不得丢,便把它收在了梳妆台的最里头。
从那以后,我再没带过那么贵重的首饰,也没遇着比它更喜欢的。再后来啊,我偶然有一回又翻出了它,竟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它,是时日,把我对它的那种喜欢冲淡了。”
他手心一松,眼睫微颤,本是漆黑如墨的眼眸,渐渐弥漫上一层朦胧雾气,我顺势抽开了手,别开眼留给他一个背影。
我是个没有耐性的人,我讨厌等人。
出了十五,年才算真正过完了,往后的日子就跟飞一般地往前走。
东宫内撤下了装扮的彩带与红灯笼,关于长姐与苏弈的婚事就跟林贵妃的皇贵妃册封礼一样,没动静了……
关我什么事呢,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扈娘一天天看我跟看犯人似的,隔了十多天后我好不容易才寻着机会跑出去。
小古在京中的新兵营里当教头,新年刚过,他忙得很,没有假期出来,我只能先约了周武在梨园碰面。
我在小厮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的雅间,找了个视野好的座儿,给他一锭银子要了茶果点心。
很快,好戏开场,胡琴声声起,水袖翻飞锣鼓密集,花腔婉转正上演《红鬃烈马?武家坡》:“王三姐舍不得薛平贵,薛平贵舍不得王宝钏。马缰绳来割断,妻回寒窑夫奔西凉川。两军阵前遇代战,代战公主好威严。她将我擒过了马雕鞍,三姐不信掐指算。掐一掐来算一算,连去带来十八年……”
台上的表演跌宕起伏,哀婉动人,台下叫好之声轰然雷动,掌声接连不断,我并不爱听戏曲,一听就犯困,打着哈欠象征性地跟着鼓了几下掌。
周武没让我等太久。
他和秦家小姐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初三,现下府中内外都因这场喜事忙碌,他亦是抽了空出来。
他今日着一身锦衣玉袍,一头青丝只用青玉冠固定一个小髻,瞧着颇有些丰神俊秀的意思。
年少一路走来形成的默契,不用我过多解释什么,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头挨着头说话,间或以茶水蘸着描绘字形图案交流,台下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为我们做了遮掩。
一事毕,周武抬头看我:“他知道你如今做的事吗?”
我给他和自己斟了杯茶水:“他快要当爹了,别把他扯入其中,你得帮我保密。”
周武眼底有着转瞬即逝的受伤,可也仅此而已,他故作轻松调侃:“重色轻友之人,怎没见你体谅我要成亲了呢。”
我朝他碰了下杯:“谁让我就你们这几个朋友呢。”
雅座之间,有一块薄纱半间隔开,适时扬起一道风,我坐在里头,回眸间看见了楼梯那头娉娉袅袅走过来的身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我一边呛咳一边拍着周武搭在桌上的手臂:“嫂……嫂子。”
我以为秦婉莹是尾随周武出来查哨的,谁曾想她停在了我们一桌之隔的前方,她的眸光太专注,故而都没看到我们探出去的大半身子。
她穿一袭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外罩烟云色轻衣,如水波般从身上流淌及地,腰间系着如意结玉佩,一泓青丝如丹青名家笔下的瀑布垂于腰际,鬓间小髻斜插一支镂空白玉兰样式的金簪,芯是一颗圆润通透的红宝石,一对蓝色耳铛上缀着点点紫玉。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正朝着雅座里头的人盈盈屈膝施礼。
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神态,我很确定是娇羞。
我同情地望向周武,周武刮了刮面颊,淡定饮茶。
他们婚期在即,若这之前爆出点什么丑事,周武往后的脑袋上注定要顶着一大顶色彩鲜艳的帽子了。
秦婉莹是近期才回京的,京中虽一直有她的传说,但甚少有人见过其面。
她五官柔和隽秀,气质端的是清雅的书卷气,今日出门未在面容上做遮挡,梨园里多是男子或像我这种女扮男装的,甚少有她这般大家闺秀出没的。因而她一来,二楼的目光先后聚焦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