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清清地看着他，想要不为所动，想要装出铁石心肠的模样，可是眼角有泪不断滚落，我讨厌死自己这副不争气的样子了，干脆闭了眼睛不去看他。
苏弈今夜不知抽什么疯，非得逼我直面这些，他的手掌、指腹还在摩挲着，似乎带上了几分温柔缱绻，又似安抚，似疼惜……
我通通不愿去想，却没办法阻止他的声音声声入耳：“那日流光殿来人，皆因似锦真的出了事，她遣开宫人，割腕自杀，我去到时她仅剩了一口气。
而我亦是那日才知，那并非她首次做出自残行径，她右手的手腕，皆是十数道新浅深旧的割痕。”
我难掩震惊，猛然张开眼睛，屏住了呼吸静静听着。
“她尚有军职在身，在宫中自戕乃是大罪，流光殿上下不敢声张，只得来找了我。那夜李岩拿了我的手谕连夜出宫传唤了吴御医，到五更时分，她方将将脱离危险。”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的声音发着颤，是深深的后怕。
苏弈幽黑的眼睛如同漩涡，一向强势的眼眸蒙上一层化不开的疼惜：“过后我是要说与你听，可你……”他一抿唇，顿了顿，“翼日你来时那丫头不慎往我身上洒了水，衣冠不整之事由此而来，绝非我背你寻欢。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与其相关之人，或去太医院查看病案，看我是否有所欺瞒。”
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
苏弈摸着我的面庞，静静地望向我，喉头有丝哽咽：“你是我心之所向，是我心中唯一，我既有了你，又怎会属意她人。”
我道：“我看过太医院的档案，姐姐约莫是六月底到七月中有的身孕。”
“嗯，我也看了，”他一双黑眸茫然而恍惚，还有隐约的失措，“可我不记得那旬余发生之事了，这中间想必哪里出了差错，我私下与她聊过几次，但她始终避而不谈。我原以为旦暮间便能求得答案，却不想将你我推入此等境地。”他低垂着眉眼，哽咽的声音深深触动着我的心。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却没能弯出一个像样的弧度，瞧着说不出的勉强：“珞珞，你曾说过不做夫妻，我们可以是朋友，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又有夫妻一场的缘分，那怎么也该是比旁人亲厚些许的，很好的朋友。这段时日你我二人好好的，若真到了那一日……”他喑哑开口，“我们亦不要变成怨侣。”
“往日我只想把你绑在身边，而今我更希望看到你快乐。你不是总说你师父老家很好，那便按照他那边的，我们也有一个和离冷静期。剩下的三个多月，你当作最后赠与我的时日，别与我置气了，这是我能允你的最大妥协。”
他垂着眸子，密长的睫羽挡住了眸中的神色，我恍惚看到所有的星光都在那双墨瞳里面寂灭，他贴向我，微凉的触感落到额头，紧贴碾压，又带着克制，他鼻端呼出来的气息，扑天盖地地洒下来，让我的心脏不可遏制地跟着收缩。
许久随着他缓慢撤离，放在我后背的那只手对着脊柱旁点了两下。
穴道解开，我却还是如同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眼尾因浸着泪水一阵阵酸涩发痛，喉咙紧得跟里头安了根琴弦，平视的前方，是他莹白的衣襟，我只觉视线逐渐在扩散，慢慢又化成一片虚无。
过往种种，如穿花掠影般浮现在眼前。
我得到了一直期盼的结局，从不得已嫁给他的第一日起便想要的和离，终于在今夜有了定论，可我并不开心。
苏弈从我颈下撤出了手，我极力地压抑着胸腔之中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翻涌。
到底功力略逊一筹，在他堪堪转身时我抬手反搂住了他的腰将他往我的方向勾，顺势埋头到他胸口。
苏弈身子似一僵，好半晌不敢动。
我往他怀里又去了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神色跟着语调软了几分：“只是抱着睡，旁的什么也不许做。”
他轻笑出声，笑声低缓如丝竹，在头顶回荡：“好。”
我配合地抬起头，方便他重新把手往脖领下穿过，他亦紧抱住我，抚着我的后脑将我更紧地压到他胸前。
这个怀抱，无关情欲，无关未来，只有当下，像两只受伤的小野兽，只是汲取互相依存的温暖。
我真的是一个太好哄的人了，他一番话就将我好不容易砌筑起来的堡垒摧毁了，断壁残垣中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
我在他怀里赖了许久，赖到开口说话时嗓音沙哑婉转：“你什么时候知道我都记起来了？”
苏弈默了一瞬，讨价还价：“你先告诉我你与周武在做什么。”
“跟你汇报的人难道没说四哥也在梨园吗？兴许我是奔着四哥去的呢？”
苏弈与我微分开了点距离，垂了眸来看我，他目光澄明，像三月春回大地的浅潭，如有明月映入潭中泛起和煦的涟漪：“你就不怕我哪一日拿他开刀？”
我道：“你才不会，只会自己躲着生闷气，被打也不还手。”
他浑身上下似生出一层薄薄的暖光，静谧的不像他。
苏弈把我轻轻地拥紧了一些，口中道：“若不是怕你与我计较，定要叫四哥吃上一拳。”
我把额头抵到他胸前软着腔调道：“四哥打你是你活该，你以前对我，可真的不好，不是冷落我，就是凶我，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要么找茬跟我动手，还总爱到母妃那儿告状，害我被罚抄了好多好多的《女诫》、《女则》，罚抄也就算了，可还要罚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背书了，母妃一让我背，我就好恨你，我那时候就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你这样的人也能当得了太子。
而且你说我们都那么熟了，你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一点情面也不讲，对我爱答不理的，高兴了理我两声，不高兴了就把我跟个小猫小狗似的扔在一旁不管，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还不如东宫里的一件摆设，我总觉得你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