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吻她，缱绻而温柔。
皇后想，这是多久前曾有过的啊，分明已麻木了的心怎么还是会痛啊？她仰起脸，使劲儿睁眼，眼泪却还是流了出来。究竟是为什么而落泪啊，她以为，她早就能控制住她的泪了，从那时……后，她的每一滴泪都是算计好了的。
她的目光空空泛泛，仿佛在看他，又显见得不是。文帝又吻上她的眼角，湿漉漉的，带着点咸味儿，他的心里也又苦又涩起来。
他揽住她的腰，让皇后靠着他起身，他能感到她竭力挺直她的背，是以她起了一半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子不住地发抖。他便沉默着拿起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汗、浅浅摁摁她湿透的鬓角，然后擦她手心。
许是因这般温柔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日，这天皇后终是软倒在了文帝身上，他看她的手紧攥着衣袖，身子疼得一抽一抽地动，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抽抽地痛。
他小心地带她起来，取软枕垫在她腰下。见她仍闭目抿唇不发一语，便仍如往日那般端了药试温，觉得差不多了才唤她：“扶摇，喝药了。”
万皇后睁眼，却定定地看着周文帝，一张嘴，又是一阵猛咳。文帝早搁下碗，扶住她胳膊，把人半揽半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给她揉着顺气。见她稍平复些，再用帕子擦她额头、前后颈，低声说：“说话前先吸口气，啊？这会儿也先不用换里衣了，歇一歇再换一身吧。”他嗓音里带着诱哄，又夹杂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心疼。
她攥住他衣襟，吸一口气，问他：“皇上，”又喘几下，“赵家……咳……”皇后话一出口便已后悔了，她…她分明不想说这个，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没话找话般地竟就提了。万皇后心中莫名有些发堵，但覆水难收，又想到在他眼里她早就该是这般模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既慌且悔，还……
文帝顿了一下，皇后见他愣住，眼底还有一闪而逝的痛苦受伤，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心里乱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
这回文帝呆了呆，心道：这几日的温柔竟是不曾进她的心么？方才敛容给她顺气拭汗，说：“……朕前日跟你说的话是顽笑，不是真的让你去死，好起来就是，你就算不死，朕也答应你说的事，你想让鸿渐入兵部，那朕就让他入兵部，都依你了。”文帝神色不动，接着说，“你就别跟朕置这个气，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你都是有孙子的人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们想想，脾气就别那么大了。”
周文帝看着万皇后那只没有血色的手，扭过头不去看她苍白得过了头的脸，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淡道，“你要是不好起来，朕刚与你说的便都不作数，当朕没说就是了。”
皇后没再吭声，垂下眼不去看他，可是心里却一时苦一时甜，心里自嘲：“哈，这算什么…”
文帝又端起碗，送到万皇后唇边。毒是寒性的，排毒的药却是烈性的，一口下去刺激得她心口砰砰跳，好一阵的狼狈喘气后才恢复平稳。文帝熟练地给她拍背揉腹，觉得听了他的承诺的万皇后心情大概会还不错，又掂颗蜜饯往她嘴上凑，见她只扫了一眼就扭过脸去，仍不死心地用金灿灿的蜜饯碰她的唇。
可皇后又往他怀中缩了缩，额头抵着龙袍，眼睛就又闭上了。文帝无可奈何地把蜜饯搁在一边，手指在湿帕子上蹭蹭，就这么虚拢着万皇后。不一时恒常在屏风外提醒该上朝了，皇后便推了推文帝，她倒也不动，只等文帝自己离开。
文帝有些不舍，又抱抱万皇后，才缓缓松手把她安置在靠枕上。
文帝松手时，万皇后的身子轻轻颤了颤。她服了填心草后，便格外怕寒，靠靠枕也得过好一阵子才能适应，倒也是只有皇上才能让她稍稍舒服一些。不成想文帝这些日子看她笑话上瘾，一日六次药竟回回要亲自来，确是让她过得舒坦了好些。
文帝却察觉到她的轻颤，愣了愣，略略想一想，就问：“是靠枕凉吗？还是屋里冰多了？”
皇后没料到文帝这般敏锐，前几日她都绷得紧故而身子一直僵着，只今天稍放松了一下他竟就…体贴入微至此。“呵，也是，当年也是…”她心想，忍不住咬牙，心却似被紧紧攥住，“痛……哈啊”一时又上不来气，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
皇后低着头喘息，文帝发现情形不对，忙叫传太医过来，一面蹲下又揽过她来让她抬头给她顺气。他边抱着她边叹气，故意用话逗她想叫她高兴些：“皇后不愿朕走可以直说啊……”听这话，皇后却猛得瞪眼，狭长的凤眸凌厉，眼角却渐渐红了，更添几分凄绝的艳色。
文帝僵住，清俊的眉眼里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慌张，但一瞬便压下去，停下这话头温声解释说是同她开玩笑。
“呵…玩笑…咳…”皇后一时喘得更狠，脱口就说，“皇上把臣妾当…什么…咳…咳…姘头还是妓子…嗯？”
文帝一时只呐呐地说“不是”，不住地抚她的背，心疼皇后刚有了些红润的脸色刹那之间变成惨白。
咳得厉害时，双颊却又染上不正常的潮红。
万皇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百年前的陈醋也翻腾出来，剜心般地委屈难过，嘴里一阵阵地发苦。
可笑！她万扶摇是什么人，她早当那个周柒瑾死了！
太医来得很快，颤颤巍巍地跪在屏风外。
周佑雠正欲让人进来，却见皇后神色凄厉，睫间似有水光，便仰脸凑近瞧她。
万皇后呕了一声，只觉五内俱焚般绞痛，看到文帝，喘息着咬牙挤出个“滚”。
周文帝怕她再动气，连说几声“好”，又轻轻地抹了她的泪，让传太医给皇后把脉。
他一起身，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只是无声无息地，又强自撑着用帕子捂在眼上。
文帝还以为是万皇后是嫌他，便默然带着恒常上朝去了，叫翩虹进来伺候。
等太医退下去，翩虹接过万皇后的帕子，惊觉竟是湿透了的，她望着皇后，张张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喃喃地：“陛下……”思量半晌，还是道“娘娘……”
万皇后仰躺在榻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帐顶，一会儿是他抱着她说“都依你了”，一会儿是他冷眼令她去冷宫反省……最后是他受伤的神色，他抹了她的眼泪……
她转身向里，自己抱紧自己，心里一遍遍默念：“小七死了，他是皇上”，可是不行，文帝的眉眼一次次闪过，恍惚竟似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