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炕沿的周长立没说话,眼光复杂地接过凤玲端着的水,喝了之后,靠着枕头躺下。
“还有多少麦子没割?下午我去给割。”周长祥扭头望向周长立,问道。
“不多了,顶多有三分地。先放那里吧,甭你管了。我也不割了,等腿好了再说。”周长立睁开双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也行。凤玲,照顾好你爹。别让他吃发物。”周长祥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周长立半躺在炕上,眼角湿润,并未理会站在炕下的凤玲。
一阵沉默过后,屋里弥漫着静静的燥热。院子里平柳树上的蝉声嘶鸣,没完没了。
“你挖瓢麦子到松波家换块锅饼,回来炒些地蛋,咱爷俩吃。”周长立歪头看着靠在门框旁的凤玲说。
时间不长,满头大汗的凤玲回来了,嘴唇干干的,裂着血缝。瓢里的几块锅饼散着馋人的熟面香。
单调的风箱吱扭声与凤玲急促的咳嗽声,充斥在闷热的灶间。经过一阵烟熏火燎,凤玲终于将盛着土豆的大瓷碗放在炕沿。
周长立两手撑着炕面,挪动了一下屁股,凑到瓷碗边,拿着凤玲递过来的锅饼,大口啃咬着。
凤玲的白底小花褂湿透了,两腮通红,头发一绺绺地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人都死了吗?鸡都上了锅台,看不见?你看看地上到处都是鸡屎。”夏兵华满身酒气地走进屋,大声嚷嚷着。
看着站在门口叉腰的夏兵华,凤玲胆怯地说:“我做好饭,正看着爹吃饭呢。没瞅着鸡进了屋。”
“那么大个人了,还得看着。没长手,还是没长嘴啊?”夏兵华朝凤玲大声吼着,发泄着在大队部里被王杰生和王业发顶撞后难受的情绪。
“不是磕着了吗?腿不能动呢。”凤玲脏兮兮的脸上挂着眼泪,小声嘟囔着。
“都这么大年纪了,干啥都不让人省心,就是个废物。有你没你一个样。”夏兵华踢倒了刚才凤玲坐的马扎,瞥了一眼周长立说道。
“东岭上还有三分地的麦子没割,你去割了吧,我实在是干不动了。”借着腿疼的火气,周长立瓮声瓮气地说。
“你不干谁干,我天天那么多事,哪有时间去地里干活?”夏兵华提高了嗓门,恼怒地说。
“你怎么了,不吃饭?你咋不能上地?”周长立破天荒地吼了一嗓子,赌气地说,“想要的话,就去把麦子割回来,不想要你就撂那里。”
夏兵华惊讶地望向周长立,气鼓鼓地说:“不要就不要,我还吃多少。不就磕破了点儿皮,至于嘛,出这个熊样。”
周长立气血上涌,撑着枕头,侧身大声吼道:“我里里外外伺候着你,天明到天黑。谁家的女人像你这样在家不干活?”
“大队里不是忙嘛。要是不忙,我能不在家干活?”夏兵华拿大队的事辩解道。
“大清早的,你不忙吧,咋不起床做饭。谁家的孩子像凤玲似的,整天抹得神头花脸的,有你这个娘起屌用啊。”周长立瞅了一眼门框旁的瘦小懂事的凤玲,激动地说。
周长立这句话犹如一把刀子捅进了夏兵华的肺管子,她胸口急剧起伏,手指戳来点去,嘴里骂骂咧咧,不一会儿嘴角就泛起一堆白沫。
夏兵华越骂越气,抬腿一脚,把锅台旁的瓦盆踢碎了,吓得靠在门框旁的凤玲浑身一哆嗦,蹲在墙根抹起了眼泪。
街上,静静地。接生婆王茂生家在梧桐树下打着盹,梳得溜光的头发整齐地在脑后绾成发髻,结实而平整,髻上银钗闪烁。身边的黑白花狗眯着眼睛,吐着舌头急促地呼吸着,不时机警地竖起耳朵,抽回舌头,盯着夏兵华看几眼,然后又恢复了原样。
烈日之下,狗也懒得管这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