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夏夜
天空逐渐昏黄,西山顶上鸭蛋黄般的夕阳触手可及。天际的一两抹绛红深紫,让山峦和树木都黯淡了下来。东方天际的棉絮已渐渐变换为藏青色,空气里的余温,依旧热乎乎的。
村后的竹园旁,臭椿树下,刘长连与老憨坐在石板前,喝着水。石板上放着一个小笸箩,里面盛着生菜叶和半碗酱,盘中的油炸小窜条鱼和瞎撞子数量不少,白褐颜色对比分明。
“二丫家的孩子该会跑了吧?”刘长连喝了一盅酒,夹起一条小窜条鱼嚼着,说道。
“嗯,啥都懂,嘴巴可巧了。”老憨抹了抹嘴角的酒珠,说,“唉,要是德花还活着,孩子也该十六七岁了。要是听你的去部队上生孩子就好了。都怨我啊。”
“唉。怎能怨你呢?当时我不是正在接受改造吗?就算你叫去,大队也不会给盖章的。这都是命啊。娘俩都没保住。”刘长连倒满一盅酒,一饮而尽。这话似乎在劝慰老憨,又似乎在安慰自己。
回想起当时的事情,老憨喝了口酒,嘴唇颤抖着,终究没说出话来,抬手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都过去了,什么都好了。我也平反了。如今不真好吗?”刘长连看了老憨一眼,嚼着生菜说。
最后的红日挣扎了几下,迅速地消失在西山的那边,山村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娘的,张超真不是个东西。一心想把张福贵弄成五保户。”
王杰生进了家门,放下小车,一边洗脸一边忿忿地说。弄得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周洋和王育红发愣。
“那还用说?肯定是收了张福贵的礼了呗。张福贵小眼滴溜转,又会偷。在张超身上肯定没少花钱。”刘凤往饭桌上摆放着饭菜,一针见血地说。
“可能是吧。”王杰生坐在磨盘上,抽着烟道,“那个夏兵华肯定也收了张福贵的好处。”
“怎么了?”刘凤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她也一个劲地撮合张福贵?”
“嗯,还有王业发呢。”王杰生吐出口里的烟,看了一眼刘凤说。
“他们肯定都收了张福贵的好处了。”刘凤拿了一个马扎,在桌旁坐下,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福贵不是个好东西,可别被他给算计了。”
“他个孬种样,我会怕他?”王杰生含着烟嘴,攥着烟袋锅子,手上青筋突兀。
“他明着打不过你,暗地里保不准能干出什么事来。你还是小心点儿为好。”刘凤回转身,端了一盘腌菜疙瘩放在饭桌上,神情有些怆然。
“唉。我只要按原则办事,老少爷们儿就不会在背后戳我脊梁骨。”王杰生抽了口烟,对着刘凤说。
院子里,那棵粗粗的枣树,树干黝黑皴裂。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分出三个枝杈,各自奋力支撑着满树的叶子。枝头已不见米粒大小的黄色小花,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小枣。
不管是叶子还是小枣都一律地绿得耀眼。
“去育红家叫洋洋来家里吃饭。”孙菊将瓷盆放在饭桌的一端,看着刚进家门的周海说。
饭桌上,摆放着半碗红褐色的酱及几棵挂着水珠的大葱。瓷盆中的糊饾刚刚从大锅里盛出,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嗯。”周海应了一声,把两串小鱼从细红柳条上撸下,放入瓦盆中,接着舀了两瓢水。
周海与王育林在绣河里畅游了一下午,此时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坐在井台的石板上,疲惫得不想起身,便朝着王育红家的方向,涨红着脸,扯着嗓子高喊:“洋洋,吃——饭——了——。”
喊了几声后,周洋小跑着回来了。
进门的他刚要伸手拿桌上的腌菜棒,就被眼疾手快的孙菊用蒲扇敲了一下手,“洗手去,连脸也一块儿洗了。你看你脏得跟个烧地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