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被雪片割得细碎，如针一般刺进陆川的耳朵。他捏着那片靛蓝碎帛站在梅林里，月光清冷地洒下，指尖沾着的西域狼毒泛着妖异的蓝，那幽蓝的色泽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孙校尉正用鹿皮手套将玄铁针一根根夹进铁盒，青铜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陛下，这针尖喂的毒见血封喉。”年轻校尉喉结滚动，突然压低声音：“但臣上月巡查兵器库时，见过淬火池旁有靛蓝染缸。”陆川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碎帛按在鼻尖轻嗅，沉水香混着硝石味道刺鼻得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思绪也随之飘远。昨夜蒋嫔熏衣时说过，尚服局新进的靛蓝染料里掺了明矾——这本是鞣制皮甲的秘方。
“去把上个月军器监的账册誊抄本取来。”陆川话音未落，梅枝突然簌簌抖动，积雪扑簌簌砸在太湖石上，那声音好似是阴谋在暗处蠢蠢欲动。他望着石缝里残留的半枚军靴印，突然想起三日前吴将军觐见时，玄狐大氅下摆沾着的靛蓝污渍，心中暗自思忖：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卯时三刻的议政殿飘着驱寒的艾草香，那香气悠悠地钻进鼻腔，让人略感舒缓。铜雀衔枝灯将十二扇紫檀屏风照得流光溢彩，光影在殿内摇曳。陆川摩挲着袖中誊抄账册，触感粗糙而真实，他看郑参谋第五次调整腰间玉带位置——这是老派武官们心慌时惯有的小动作。陆川心中冷笑，他已察觉到这背后的不寻常。
“老臣敢问陛下！”吴将军突然拍案而起，两颗铁胆在掌心撞出火星，那火星好似他心中的怒火。“裁撤世袭武职，莫非要让大字不识的泥腿子执掌虎符？”他玄色朝服上的云雷纹随着胸膛起伏，仿佛真要化作雷霆劈下。陆川慢条斯理展开账册，羊皮纸摩擦声让郑参谋的玉带扣又响了一声。“永和三年春，军器监采购玄铁三千斤，实际入库八百。”他指尖点在某个名字上，“吴将军的外甥当时任库曹参军？”殿外忽有北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吹得灯影乱晃，也吹乱了殿内众人的心。
孙校尉适时捧上木匣，掀开的瞬间，三十七枚靛蓝染料的铜模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每枚都刻着吴氏家徽的狴犴纹。“这些模具在军器监后院井底找到时，还裹着淬火用的硝石布。”陆川起身踱到郑参谋面前，突然抽走他腰间玉带，“西域狼毒遇明矾会变成靛蓝色，就像郑大人玉带夹层里的粉末...”哐当一声，郑参谋碰翻了鎏金暖炉。炭火滚过青砖地，映出吴将军额角跳动的青筋。陆川弯腰拾起块银丝炭，轻笑道：“就像这上等贡炭，本该在边关将士的炊灶里，怎么都堆在各位府上的暖阁？”
角楼传来辰时钟声时，孙校尉正带人封存证物。陆川站在滴水成冰的廊下，寒冷的空气刺痛着他的脸颊，他看着小太监们铲除最后几根玄铁针。突然有宫女提着兔儿灯匆匆走过，琉璃灯罩上画着的腊梅竟与蒋嫔今晨簪的花样一模一样。“陛下，咸福宫送来姜茶。”掌事嬷嬷的话被风撕碎大半。陆川接过鎏金手炉，手上传来的温暖让他稍感慰藉，却发现炉底黏着片胭脂红的花笺——那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梅林第三株”，正是蒋嫔上元节猜灯谜时他们约定的暗语。
更漏声里，咸福宫的暖阁还亮着一点昏黄。蒋嫔将凉透的茶汤泼进盆栽，看着褐色的水痕在宣纸上洇出古怪纹路，心中涌起一丝不安。窗棂突然轻响三声，穿灰鼠袄的小宫女递进来个油纸包，里头除了一截靛蓝丝线，还有半块沾着明矾的桂花糖。
咸福宫的银丝炭盆爆出几点火星，那火星溅起的瞬间，蒋嫔指尖一颤，桂花糖碎屑簌簌落在绣着并蒂莲的桌布上。她心中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将油纸包凑近烛台，靛蓝丝线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这分明是军器监特制的弓弦芯材。“娘娘，西偏殿的雪水煮好了。”大宫女捧着缠枝莲纹壶进来时，蒋嫔正用金簪挑开糖块里的明矾结晶。这些灰白颗粒与三日前尚食局丢失的防腐剂如出一辙，她突然想起父亲任漕运使时说过，明矾混着硝石能让火油烧得更旺。“换本宫那套青瓷茶具来。”蒋嫔起身时，发间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擦过小宫女的发髻。她故意将半块糖滚到窗边矮几底下，果然瞥见穿灰鼠袄的身影在廊柱后缩了缩，心中更加笃定这背后的阴谋。
戌时的宫道覆着层薄冰，陆川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壳往咸福宫去，脚下的声响好似是他对阴谋步步紧逼的节奏。腰牌上挂着的小玉算盘沾了雪粒，这是今早户部尚书呈上的新式记账工具。他想起两个时辰前孙校尉的密报：城北大营的炊烟比往日淡了三成——那些本该煮着黍米的铁锅里，怕是掺了旧势力送去的陈年粟米。朱漆宫门才开半扇，暖香便裹着蒋嫔的鲛绡披帛扑过来，那香气和温暖让他暂时忘却了外面的寒冷。陆川伸手接住她发间坠落的腊梅，发现花蕊里藏着粒蜡丸。指尖稍用力，展开的桑皮纸上画着三根歪斜的箭矢——正是他们当年在猎场遇刺时，蒋嫔替他挡箭的位置。“陛下尝尝新贡的云雾茶。”蒋嫔广袖拂过鎏金博山炉，袖中掉落的香囊恰好滚到陆川靴边。他俯身去拾，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里混着铁锈味——香囊暗袋里塞着半片染血的皮甲残片。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陆川站在演武场的点将台上。北风卷着残雪扑打十二面龙纹旗，旗面猎猎作响，台下士兵们的表情严肃而紧张，整个演武场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他望着台下明明灭灭的火把，突然发现第三列士兵的绑腿都打着特殊的双环结——那日吴将军的亲卫列队时，靴筒上全是这种结法。“今日起，羽林卫增设夜巡组。”陆川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传来铁器坠地的脆响。孙校尉带人赶过去时，只找到个打翻的桐油桶，泼洒的痕迹却沿着排水沟蔓延到军械库方向。
五更天，陆川捏着兵部新造的铜制腰牌走进御书房。令牌边缘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突然发现某个凹槽处沾着靛蓝色粉末——与吴将军大氅上的一模一样。他心中一凛，回想起之前发现的尚服局靛蓝染料、军器监的靛蓝模具等线索，意识到这靛蓝粉末很可能是揭开整个阴谋的关键。窗外传来细碎的铲雪声，两个小太监正在清理西墙根的积雪，露出下面埋着的半截靛蓝布条。“陛下，兵部急奏。”掌灯太监呈上卷轴时，袖口隐约露出道新鲜的烫伤。陆川展开绢帛，目光凝在“城南大营突发马瘟”几个字上。他忽然想起昨日蒋嫔泼在盆栽里的茶汤，那些褐色水渍在宣纸上洇出的形状，分明是副残缺的城防图。
卯时的晨钟撞碎冰棱，陆川站在城楼上望着操练的士兵。寒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号子声，那声音雄浑而有力。他注意到新兵阵列里有个少年每次挥枪都会露出内衬的靛蓝衣角——那是京畿大营特有的染布技法。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陆川解下随身的蟠龙玉佩递给孙校尉，玉穗上坠着的金算盘珠子叮咚作响。“去把玄武门值房的沙盘换成新的。”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远处正在搭建的木质高台上。那些横梁接榫处全涂着明晃晃的桐油，在朝阳下泛着和蒋嫔香囊里相似的铁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