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冷风还在窗棂间呜咽，那风如冰刀般割着陆川的脸颊，陆川将靛蓝雪蚕丝缠在指间反复摩挲，雪蚕丝细腻光滑，触感微凉。案头摊开的堤坝结构图被烛火映得发黄，那昏黄的光让图纸上的线条都显得有些扭曲，硫磺粉在河道标记上凝成细小的晶粒，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陛下，田大人的加急信。小太监捧着漆盒的手在抖，盒盖上还沾着夜露，夜露冰凉，触手一片湿滑。陆川用银刀挑开火漆时，殿外传来三声沉闷的梆子响，那声音仿佛敲在他的心上。田崇义的字迹被烛烟熏得模糊，满纸都是民生凋敝不宜开战的陈词滥调。他盯着最后那句望陛下暂忍一时之辱，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心中一阵愤懑。
此前，陆川曾见过卢妃与宫中的画师交谈，卢妃擅长书法绘画，言语间对水利工事图纸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画师恭敬地回应着她的问题，这或许是她获取信息的一丝端倪。
卯时三刻的谈判场飘着苦艾那刺鼻的味道，金使者黑曜石扳指叩在檀木桌上，“砰砰”的声响震得茶盏里映出扭曲的脸：我国愿将战马关税再降两成——他忽然倾身向前，腰间银铃铛撞出清脆的脆响，只要贵国割让青河三镇。陆川指尖的雪蚕丝突然绷直，触感紧绷。沙盘里代表青河的木片还沾着昨夜硫磺粉，此刻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黄，那颜色如同一抹不祥的预兆。田崇义安插的礼部侍郎已经开始抹汗，额头上的汗珠在晨光下闪烁，羊皮卷上的朱砂印泥晕开了红痕。
使君说笑了。陆川抓起三颗东珠扔进茶汤，珠子碰撞声清脆悦耳，压住了银铃响动，去年贵国战马患的蹄疫，怕是要比这三镇更让使君挂心？金使者瞳孔猛地收缩，翡翠扳指换黑曜石的秘密在硫磺粉里无所遁形。他身后的副使突然展开卷轴：我国三十万精兵已在北境——惊呼声被殿外惊雷劈碎，暴雨如注，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盖过了伪造的军报。陆川看着沙盘里开始晃动的堤坝模型，终于摸到袖中那张浸过苦艾汁的纸条，纸条带着一丝苦艾的香气。卢妃清秀的小楷浮现在茶烟里：七月山洪必改道。
孤昨夜观星，算得贵国大营所在。陆川突然将硫磺粉泼向沙盘，黄色粉末如沙尘般飞扬，顺着河道标记爬上堤坝，使君可知，你们偷筑的拦水坝用的是青冈木？惊雷炸响时，金使者袖中落出半片青冈木屑。暴雨声里混杂着远处驿马嘶鸣，赵翻译适时展开堤坝图，卢妃用胭脂标注的裂缝正对着金国营帐。
这暴雨再下三个时辰......陆川碾碎掌心的硫磺晶粒，看着金使者官服下摆的泥渍，贵国工匠在坝底埋火药时，怕是没算准水位涨速？茶盏坠地的脆响惊醒了呆滞的群臣。金使者踉跄后退撞翻了沙盘，靛蓝雪蚕丝不知何时缠住了他腰间银铃。暴雨冲刷着窗棂上伪造的军报，二十颗东珠在狼藉的谈判席间滚成嘲讽的圆。
谈判结束后，陆川带着疲惫和思考离开谈判场，此时雨开始变小，雨滴稀疏地打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当陆川抚平袖口褶皱时，闻到了穿过三重宫墙飘来的岩茶香。卢妃惯用的青瓷茶盏，此刻正在偏殿小炉上煨着第三道水，炉中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暴雨还在冲刷琉璃瓦，但东南角檐下的铜铃忽然轻轻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暴雨初歇的檐角坠下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陆川推开寝宫雕花门时，袖口硫磺粉簌簌落在青砖上。案头琉璃盏盛着新焙的岩茶，氤氲水汽间浮着半枚胭脂印。
陛下肩颈都绷成石块了。素手突然按上肩胛，陆川惊觉回头。卢妃月白裙裾扫过满地东珠，发间木樨香混着药油气味，指尖力度精准压进他酸痛的斜方肌，那力度让他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烛火将她睫毛的影子投在奏折堆里，那些被田崇义批注过的不宜开战朱砂字，此刻都成了窗边晃动的暗红。
茶盏见底时，陆川发现砚台边多了盒蜜渍青梅。去年秋狩遇刺时，他随口提过幼年常偷吃的零嘴，此刻瓷罐上还凝着地窖特有的凉气，触手一片冰凉。
娘娘寅时就在冰窖挑梅子呢。门口小宫女没忍住插话，被卢妃眼风扫得慌忙低头。陆川喉结动了动，指尖沾到的蜜糖在烛光里泛着琥珀色，忽然想起暴雨中那张苦艾汁写的纸条——她究竟如何在深宫弄到堤坝图纸的？
更漏指向戌时三刻，卢妃退至屏风后更衣。陆川望着她留在沙盘边的绢帕，忽觉袖中多出枚温热的玉牌。双鱼纹暗格里藏着半枚虎符，冰裂纹恰好能与杨将军那块严丝合缝。
报——八百里加急！窗棂被羽箭撞开，绑着红绸的铜管滚到陆川脚边。卢妃簪发的银钗当啷落地，北境布防图在烛火中展开，二十七个烽火台竟有九处标注偏差。陆川抓起案头裁纸刀，刀尖悬在雁门关缺口，心中满是对田崇义的怀疑和对局势的担忧：田崇义上月核查的军备？
运送粮草的是户部刘侍郎门生。卢妃声音发颤，手指却稳当当地为他系上披风，金国使团离京三日，换过三十七匹驿马。子夜梆子声惊飞栖在宫墙的夜枭，陆川站在沙盘前嚼碎第三颗青梅。酸涩让他突然按住卢妃正欲撤走茶盏的手：当年你父亲镇守的河西四镇
陛下！卢妃耳垂染上青梅汁的嫣红，袖中滑落的边防志却精准翻到鹰嘴崖页章，杨将军旧部仍在屯田。
五更天，暴雨复至。陆川凝视着被冲垮的沙盘河道，忽然将虎符拍在缺口处。卢妃退至门边时，他瞥见那袭月白襦裙下露出半截绑着绷带的脚踝——昨夜御花园东角的断瓦，原是这么来的。
传杨骁。陆川扯断缠在梁柱上的靛蓝雪蚕丝，看它飘落在重新标注的布防图上。晨光刺破云层时，暴雨在琉璃瓦上蒸腾成白雾，宫道尽头传来熟悉的铁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