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的青石板上落满槐花,罗忠将宣纸铺在石磨盘上,蘸着晨露调开的朱砂写下《千字文》首章。
莫婉清踮着脚尖帮他压住被山风掀动的纸角,少女袖口沾染的忍冬香混着墨香,让正在背诵寒来暑往的罗小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文气如春蚕吐丝,需得顺着经脉游走。罗忠用竹枝轻点瘸子叔新生的腿骨,莹白文气自他指尖溢出,在村民们惊诧的目光中凝成半透明的蚕茧状。
几个抱着《三字经》抄本的老汉慌忙掏出炭笔,在膝盖上歪歪扭扭记着要诀。
暮色染红晒谷场时,村东铁匠家的哑女突然发出清亮的诵读声。
她沾满煤灰的手掌按在《声律启蒙》的云对雨三个字上,破碎的音节竟化作淡青色涟漪,惊飞了屋檐下筑巢的雨燕。
铁匠跪在地上对着祠堂方向磕头,额头沾着的谷粒簌簌滚落。
第七个。莫婉清在祠堂梁柱刻下第七道划痕,转头看见罗忠正在教孩童们用草茎摆卦象。
少年鬓角沾着晨露与夜霜交替凝结的晶粒,衣摆沾满孩童塞给他的野莓汁液。
她将熬好的茯苓茶放在石阶暗处,指尖抚过昨夜替他补好的袖口裂痕。
李夫子踩着子时的露水潜回私塾,怀中《礼记》的金光已黯淡如将熄的炭火。
他盯着砚台中腥臭墨汁映出的扭曲面容,突然抓起毛笔捅进喉咙。
呕出的黑血在宣纸上蜿蜒成弑字,窗外老槐的阴影里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哭。
当第十个入门者——采药摔伤腰的周寡妇——能用文气催开枯死的三七苗时,晒谷场西头常年漏雨的茅草屋突然亮起灯火。
八十岁的瞎眼阿婆扶着墙根摸到祠堂,枯瘦手掌死死攥住罗忠的衣角:娃娃,我闻到...闻到三十年前战死的幺儿身上的墨香了。
罗忠将老人龟裂的指尖按在自己眉心,浩荡文气如月华倾泻。
瞎眼阿婆浑浊的眼珠泛起琉璃色,在众人惊呼声中颤巍巍写下慈母手中线。
每个字都渗出带着血腥气的金光,化作五枚古钱没入她塌陷的胸膛。
够了!深夜归家的罗兵突然掀翻盛满谢礼的箩筐,山核桃滚进排水沟发出空洞回响。
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攥着儿子单薄的肩膀,声音里混着后山孤坟飘来的磷火:你没看见祠堂屋顶的石螭吻?
那东西两百年来从没睁过眼!
罗忠抚摸着父亲掌心的厚茧,文宫中的《论语》虚影突然震颤。
他转头望向祠堂屋脊,石螭吻口中的避火珠正倒映出整个村庄——每户窗棂都透出诵读的微光,宛如散落山坳的萤火虫。
但当他凝神细看,那些光点中分明纠缠着缕缕黑气。
晨雾未散时,晒谷场东头的老榆树下已摆满条凳。
瘸子叔用文气滋养过的桃木杖敲击水缸,清脆声响惊得几只偷食的麻雀撞上文气织就的无形罗网。
周寡妇抱着新收的草药穿梭人群,每个叶片都闪烁着《本草纲目》的残影。
忠哥儿!莫婉清的声音混在鼎沸人声中,她提着缀满补丁的裙摆挤到最前排。
罗小玉趁机把哥哥推向中央石磨,女童发髻上别的野花突然绽放异香,引得几只彩蝶绕着《千字文》残页起舞。
石磨缝隙里钻出半截带忠字的槐叶,昨夜被抽干的夜枭尸体突然在二十丈外的古井中浮起。
祠堂屋脊的螭吻石目流转过血色,口中避火珠映出后山残破旌旗上逐渐清晰的梁字。
而这一切,都被淹没在村民们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