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罗忠背着竹篓立在村口。
篓中《唐律疏议》铁卷压着三卷泛黄古籍，赤水河底摸出的青铜碎片在朝阳下泛着诡异青芒。
昨夜镇压赵家的浩然正气尚在指尖流转，此刻却被石板路上零落的质疑声刺得发冷。
忠娃子，你捣鼓这些酸秀才的玩意，能当饭吃么？村东头磨豆腐的王婶攥着浸透豆腥气的围裙，青石磨盘在她身后发出吱呀闷响。
几个蹲在槐树下抽旱烟的老汉跟着笑起来，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在罗忠新缝的儒衫下摆。
莫婉清抱着《千字文》从私塾门槛转出来，月白襦裙沾着墨香。
她指尖在罗忠袖口轻轻一拂，几点烟灰便化作墨梅落在地上。诸位可知，文道立命境修士能辨五谷病害？她嗓音清凌凌的，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起，上月西坡粟田闹蝗，正是我观《齐民要术》残篇悟出的驱虫诀。
罗忠心头微暖，瞥见李大山扛着野猪经过，獠牙上还滴着血。李叔留步！他疾步追去，袖中青铜碎片突然发烫。
昨夜河底《禹贡地域图》的幽光在记忆里明灭，那些缠绕秘境的青铜根系，竟与猎人皮甲裂缝里透出的旧伤疤走向相同。
文气能镇痛？李大山将两百斤的野猪掼在青石板上，震得竹篓里的青铜编钟碎片叮咚作响。
他掀开皮甲露出肋下三寸长的刀疤，那是五年前独斗黑熊留下的，你若能用那些劳什子笔墨治了这阴雨天就发作的旧伤，老子就信你这文道不是花架子！
罗忠并指为笔，虚空勾画《黄帝内经·灵枢》篇章。
淡金色文气自他眉心涌出，凝成通调气血四个篆文没入伤疤。
李大山突然瞪圆眼睛——十年未褪的紫红瘢痕竟如退潮般消散，虬结的筋肉泛起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私塾窗柩传来郭灵韵银铃般的轻笑。
富商千金今日换了男装，指挥着家丁将二十方松烟墨垒成小塔。凡入文道者，每月可领《文房四宝谱》记载的青檀宣三刀！她腰间缀着《考工记》样式的白玉算盘，拨弄时叮咚如泉，罗大哥，我爹说要是下月村里多五个开窍境，就把镇上的书肆盘下来。
暮色爬上祠堂飞檐时，七盏《天工开物》记载的松油灯将晒谷场照得通明。
莫婉清执狼毫在黄麻纸上书写《声律启蒙》，每一笔都带起细小旋风。
二十几个孩童跟着诵读，他们额间若隐若现的才气，惊得草垛里偷听的野猫炸起了毛。
不对劲。罗忠摩挲着突然发烫的青铜碎片。
白日里治愈李大山时，那些消失的瘢痕化作黑气渗入了碎片纹路。
此刻碎片的鸟虫篆正与祠堂梁柱上的《鲁班经》咒文共鸣，震得他怀中《水经注》哗哗翻到赤水西源章节。
郭灵韵提着灯笼凑近来看，暖黄光晕里《山海经》朱砂标记忽明忽暗。这纹路...她葱白指尖划过青铜凸起，像是把《吴越春秋》里的鱼肠剑熔了重铸的。话音未落，镇口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飞了晒谷场旁梧桐树上的夜枭。
莫婉清腕间观卦玉牌毫无征兆地裂开细纹。
她抬头望见北斗第七星忽明忽灭，想起《甘石星经》里摇光动则兵戈起的谶语。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罗忠手中的《禹贡》，哗啦啦停在导河积石四个字上。
祠堂屋檐的青铜风铃无风自动，那些《考工记》里失传的夔纹在月光下扭曲成锁链形状。
罗忠将发烫的碎片按在《尚书》封皮上，隐约听到百里外哀牢山深处传来青铜古树的震颤，像是某种沉睡千年的凶兽在磨牙。
暮色中的青铜风铃仍在震颤，罗忠指尖摩挲着《禹贡》泛潮的纸页。
那些扭曲成锁链的夔纹倒映在郭灵韵提着的灯笼上，在晒谷场的夯土地面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莫婉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观卦玉牌的裂纹渗出星屑般的碎光。
当心东南方。她话音未落，三个挑着货担的布衣汉子已拐过祠堂照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