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五分。
浙湘大学图书馆三楼自习区，静谧得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的运行声，以及远处偶尔响起的、刻意压低的翻书声。空气中漂浮着旧纸张特有的、混合了灰尘与时光的干燥气息。苏晚晴独占着靠窗的角落，这里光线最好，也最不易被打扰——通常情况下。
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严整的军阵，每一行都经过深思熟虑，每一个变量名都简洁而精确。这是她为即将到来的全国大学生编程竞赛准备的预研项目，一个复杂的算法优化模型。旁边的活页本上，用0.38mm的黑色中性笔绘制着清晰的逻辑流程图，旁边是用不同颜色荧光笔标注的优先级和风险点。
她的世界，此刻就浓缩在这方寸之间，精确、有序，不容一丝混乱。
鼻梁上架着一副轻薄的防蓝光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凝滞，仿佛能穿透屏幕，直抵二进制代码的灵魂深处。只有熟悉她的人，比如此刻正蹑手蹑脚走近的陈苗苗，才知道这幅沉静的表象下，潜藏着怎样汹涌的焦虑——对不够好的恐惧，对失控的排斥，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源自平凡家庭对她必须成功的期望。
陈苗苗将一杯温热的豆浆轻轻放在她手边，声音压得极低：“早啊，我的卷王大人。”像怕惊扰了什么神圣的仪式，“又熬夜了？看你这黑眼圈。”
苏晚晴的视线并未离开屏幕，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回应。指尖在键盘上稍作停顿，接过豆浆，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一丝暖意，却未能融化她眉宇间那抹惯有的严肃。“上午有专业课，老师说要宣布竞赛组队的事，我得把这个模块的初步验证做完。”
老师说要组队？陈苗苗眼睛一亮，立刻八卦起来，“你有心仪的搭档人选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去探探口风？”
苏晚晴的指尖再次停顿。她确实有几个人选，都是系里以严谨和勤奋著称的同学。她正想开口说出其中一个名字，一阵突兀的、带着强烈节奏感的音乐声却毫无预兆地从不远处传来。
声音不大，但足以打破这图书馆清晨的静谧，像一滴墨汁滴入了清水，迅速晕染开令人不适的涟漪。
苏晚晴的眉头瞬间锁紧，不悦地循声望去。
只见斜后方两排的位置上，一个男生趴在桌上，似乎在睡觉。他戴着一副黑色的头戴式耳机，那扰人的音乐正是从耳机边缘泄露出来的，节奏狂野，鼓点密集，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男生穿着一件看起来有些旧的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扣在头上，看不清脸，只留给旁人一个显得有些懒散和颓废的背影。桌面上更是杂乱无章，几本翻开的专业书与漫画杂志、喝了一半的汽水瓶、揉成一团的草稿纸堆在一起。
这幅景象，精准地踩中了苏晚晴对：无序、散漫、不尊重规则，的所有雷点。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在公共场合不顾他人感受的行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直接走过去提醒对方的冲动——那太浪费时间，也可能引发不必要的争执。她只是将目光收回，试图重新集中精神，但那断断续续传来的鼓点，却像恼人的蚊蚋，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搅乱了她严整的思绪。
又是江屿吧？陈苗苗也注意到了，凑近苏晚晴，用气音说道，“这家伙，真是神出鬼没，又翘了早课跑来图书馆睡觉？还戴着耳机听摇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特立独行似的。”
江屿！这个名字让苏晚晴的眉心蹙得更紧。计算机系的风云人物，却不是因为成绩——虽然他的天赋是公认的顶尖，但他的出名更多是因为他那与天赋极不匹配的散漫态度、频频翘课的记录，以及那些关于他优渥家境和游戏人生的传闻。在苏晚晴眼中，江屿就是浪费天赋和规则破坏者的代名词，是她价值观坐标系里的绝对反极。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试图找回之前的节奏。但那恼人的音乐，以及江屿这个名字带来的负面联想，已经像病毒一样侵入了她的大脑系统，让她的敲击运行效率明显下降。
上午十点，专业课教室。
指导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布了关于编程竞赛强制组队的消息。苏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她无法忍受的组合。
老师开始念名单，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李浩，王珊珊”“赵明，刘悦”
苏晚晴的手心微微出汗，她甚至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几个她认为尚可接受的搭档名字。下一组，老师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她和教室后排某个角落之间逡巡了一下，然后清晰地念出，“苏晚晴”来了！苏晚晴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江屿。”
轰！
仿佛一颗无声的炸弹在苏晚晴的脑海里炸开。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是江屿？！那个在图书馆听摇滚睡觉、视规则如无物、她最最无法容忍的江屿？！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唰地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来了全班的侧目。“老师！我反对！”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强烈的抗拒而显得有些尖锐，完全失却了平日的冷静，“我和江屿同学我们的合作理念、工作方式差异巨大，我认为这样的组合。”
指导老师显然对她的反应有所准备，抬手示意她冷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苏晚晴同学，坐下。我知道你的顾虑，但这正是学校的用意。我们需要看到不同思维的碰撞，也需要你们学会与不同类型的人高效协作。江屿同学的天赋毋庸置疑，而你的严谨和执行力也是最优秀的。我相信你们能创造出1+1大于2的效果。”
老师的目光转向教室后排，那个刚刚被同伴从睡梦中推醒，正揉着惺忪睡眼、一脸状况外的男生。“江屿同学，你有什么意见吗？”
江屿似乎终于听明白了状况，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目光落在了前排那个因为激动而身体微微发抖、背影写满了抗拒的女生身上。下一秒，他脸上露出了一个介于有趣和麻烦之间的复杂表情，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甚至带着点戏谑的弧度，对着苏晚晴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那个动作，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苏晚晴的心上。
完了。
她无力地坐下，感觉浑身冰冷。
不是可能，是一定。和江屿组队，这绝对是一场灾难。她的竞赛之路，她精心构筑的秩序堡垒，在这一刻，仿佛已经预见了崩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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