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的青铜门环比想象中沉,叩响时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敲在心脏上。林远盯着门上衔环的兽首,那对鎏金眼睛似乎在打量着这个突然归来的继承人,嘴角还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
“吱呀——”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穿月洞门时,他听见池塘里的锦鲤“扑棱”跳出水面,吐着圆圆的泡泡。陈墨站在游廊尽头,身后的朱漆屏风上,工笔绘的竹林正簌簌作响,与记忆中母亲相册里的场景重叠。
“想清楚了?”陈墨递来一杯碧螺春,茶叶在白瓷杯中浮沉,嫩绿的芽尖像要刺破水面,“茶凉了就涩了。”
林远望着窗外的百年银杏树,树干粗得需三人合抱,枝桠间挂着的晨露正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片水渍。他想起昨夜在相册里发现的纸条,母亲用铅笔写的“银杏树下”,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在指尖留下淡淡划痕。
“我答应。”茶水入口微苦,却在喉间留下清冽的回甘,像极了今早在早餐摊喝的豆浆,“但我需要一个帮手。”
陈墨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露出赞许的神色。他拍了拍手,廊下转出个穿烟灰色套装的女子,齐耳短发下,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尾的痣像颗落在雪地上的红豆。她踩着细高跟走来,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节奏,无名指上的银戒刻着细小的齿轮纹路,随着动作在阳光下一闪。
“苏瑶,远盛百货的现任财务总监。”陈墨介绍道,“她向董事会提交了辞呈,不过我想,您或许能说服她留下。”
“林先生。”苏瑶伸出手,握手带着职业性的力度,指尖却透着凉意,“久仰。”
林远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刺青——那是朵正在绽放的黑色玫瑰,花瓣边缘泛着金属光泽,像用碎钻拼成的。他想起昨夜查远盛百货资料时,网上说这位苏总监是业内出了名的“铁娘子”,曾在三个月内让濒临破产的子公司起死回生。
“苏小姐为何想辞职?”他松开手,故意用了个疏离的称呼。
苏瑶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林先生觉得,在一个连续亏损十八个月的商场做财务总监,有前途?”她指了指远处正在修剪草坪的园丁,“上周,地下车库的消防管道突然爆裂,淹了两层商铺,监控录像却离奇失踪。更有趣的是,维修公司是董事会某位成员的小舅子开的。”
林远想起昨夜看过的财务报表,维修费一项的数字高得异常,像道突兀的伤疤。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黑卡,密码是母亲的忌日——0912,这串数字此刻像把钥匙,正在转动某扇沉重的门。
“我打算从基层做起。”他望向银杏树,一片嫩叶正从枝头舒展,边缘还带着未褪的淡紫,“明天起,我会在远盛百货做一名普通员工。”
苏瑶的眉梢扬得更高,高跟鞋在地上碾出个浅浅的印子:“林先生知道吗?远盛百货的员工都叫它‘鬼楼’,晚上九点后,连清洁工都不敢单独坐电梯。”
“鬼楼?”林远想起网上的传闻,说商场顶楼常传来奇怪的脚步声,监控却从未拍到人影,“或许,是有人不想让真相被看见。”
陈墨突然轻咳一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微妙张力:“老董事长创业时,也在基层做过三个月学徒。不过现在的远盛……”他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个青瓷茶罐,“可比当年凶险得多。”
茶罐打开,陈年普洱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老宅特有的霉味。林远接过茶杯,触到杯底刻着的“根深叶茂”四字,突然想起母亲相册里的那张照片——年轻的她抱着襁褓中的自己,站在银杏树下,身后的老宅飞檐上挂着冰棱,雕花拱门上的春联还透着新红。
“陈叔,”他第一次用了这个称呼,看见陈墨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三个月后,我会让远盛百货的名字重新出现在商业版头条。”
苏瑶突然笑了,笑声像冰镇过的白葡萄酒,清透中带着锐利:“林先生知道亏损的真正原因吗?”她指了指街角正在倾倒垃圾的货车,尾部喷涂的“宏达物流”字样已经褪色,“上个月,商场的进口化妆品专柜被盗,价值三百万的货品不翼而飞,报案后却不了了之。”
林远盯着货车后轮溅起的泥点,那些褐色的斑点在青石板上连成线,像极了财务报表上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他弯腰捡起片落叶,叶脉间的纹路清晰如蛛网,叶背细小的虫蛀痕迹触起来硌手——就像看似坚固的商业帝国下,那些正在啃噬根基的蛀虫。
“从查账开始。”他将叶子夹进苏瑶递来的文件夹,触到她袖口的玫瑰刺青,“但首先,我需要一张员工卡。”
陈墨从口袋里摸出张黑色卡片,递给他时指尖在卡片边缘敲了两下:“B1层的员工通道,凌晨两点到五点关闭监控。”他压低声音,“有些门,只在夜里打开。”
苏瑶的高跟鞋已经走向月洞门,听见这话突然停住,转身时发丝扬起优美的弧度:“林先生,今晚十点,地下车库见。”她晃了晃手里的U盘,“或许,我们该先看看‘消失’的监控原片。”
林远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烟灰色消失在竹林后。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正在展开的藏宝图。他摸了摸胸口的平安扣,触手生温,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张纸条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Trustthegear(相信齿轮)”,当时他以为是临终胡话,此刻却看见苏瑶戒指上的齿轮纹路,与陈管家袖扣的盾牌徽章边缘,竟有着相同的齿距。
齿轮开始转动了。
他站起身,听见远处钟楼敲了九下。口袋里的黑卡微微发烫,像块即将投入熔炉的铁。林远不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豪门深处,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此刻唯一清楚的是——当自己跨出这扇朱漆大门时,外卖员林远的人生,已经永远留在了昨夜的雨里。
苏瑶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林先生,要迟到了。”
他最后看了眼银杏树,发现树根处有块松动的石板,边缘刻着半枚盾牌图案。或许,那里藏着母亲没说完的秘密。
“来了。”林远跨出门槛,晨光落在他肩头,旧卫衣的兜帽在风里轻轻扬起,像面即将展开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