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挑选了四名亲卫出了东华门。
寒风卷着煤渣打在脸上,他裹紧狐裘,目光扫过棋盘般规整的坊市。
这些天御史台弹劾他“暴殄天物”的折子堆了半尺高,可街头巷尾的议论,却让他始料未及。
路边摊的馄饨蒸腾着热气,几个脚夫正就着寒风喝酒。
朱祐樘凑近时,只听一人砸吧嘴:“听说太子殿下用精米酿酒?啧啧,那酒得多香啊!”
“管人家怎么花银子,”另一个咬着烧饼接口,“咱前段日子扛了十袋漕米,挣的钱够婆娘孩子吃半月,知足了!”
朱祐樘拐进乞丐聚集的破庙,掏出几个炊饼。
为首的老乞丐缺了半只耳朵,却梗着脖子道:“您这是可怜我们?要饭是我自己的营生,太子殿下酿酒花的是皇家的钱,关我等何事?”
“可这些粮食......”
“粮食?”
老乞丐掰开炊饼分给同伴,“您给我炊饼,我谢您。太子若肯赏,我更谢。可他不赏,我也犯不着咒人家。这年头,谁不是拼着命讨生活?”
朱祐樘愣住了。
寒风卷着庙外的爆竹碎屑,恍惚间,他忽然看懂了这座都城的底色——街头卖炊饼的小贩会为了铜板争得面红耳赤,却也会在灾年自发施粥;文人骂他奢靡无度,市井百姓却觉得皇家私事与己无关。
这不是粉饰太平的虚浮,而是历经数朝沉淀出的从容底气。
“郑千,”他问身边亲卫,“京城百姓都这般想法?”
“回殿下,”亲卫挠挠头,“去年鞑靼降将封了指挥使,大伙儿也就议论两句,该做工的做工,该赶集的赶集。”
朱祐樘苦笑。
他原以为自己的“出格”举动会激起民愤,却忘了这是成化年间——朝堂上商辂正与汪直斗得激烈,西北战事未平,可市井间依旧是烟火缭绕。
百姓不信“天命所归”的虚话,只信自己攥在手里的日子。
与此同时,五皇子朱祐极的府里,幕僚们正围炉议事。
“殿下,太子此举正是天赐良机!”谋士们眼中闪烁着兴奋,“那些弹劾折子,若能再添把火......”
朱祐极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少年老成地摇头:“莫要轻举妄动。太子虽行事荒唐,可这几日救治伤兵的事,倒也落了个仁善名声。”
他眼底闪过算计,“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另一边,六皇子朱祐椋府中,文人墨客正饮酒赋诗。
这位颇受宠爱的皇子望着满桌珍馐,忽然笑道:“太子酿的酒,不知比我这花雕如何?”
众人哄笑,却无人敢接话——这场看似闹剧的风波,早已在京城里掀起暗潮,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东宫暖阁的铜炉烧得通红。
朱祐樘蜷在书房太师椅上,指尖划过摊开的《大明舆地图》,麓川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住。
窗外飘来零星爆竹声,提醒他离新年只剩两日,而他等的弹劾风暴,终于到了最紧要关头。
“殿下,吏部尚书求见。”
老太监陈德哈着白气,将青瓷茶盏搁在案头。
朱祐樘握着狼毫的手顿住——吏部尚书李贤,是先帝时期的重臣,更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就说本宫在研习兵书,不见。”他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