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虽是奇异，但地方却不大，不过两三间房子。不过只有鸢凌和箫弃住，却是绰绰有余。
夜凉如水，有微风。
一间暗着灯的矮房前，一个浑身白色的女子倚栏而立——连她的头发都是纯净的银白色——映衬在四面的雪峰之中，如果不注意，还真有可能没看见她呢。
浪枫走过去，叫她一声：“前辈。”
说也奇怪，让他看着舒服的人并不算多，而要说第一次见就觉得亲切的，就少之又少了。屋里躺着的少女是一个，眼前的女子又是一个。整个天山的气氛都让他觉得诡异。
“小姑娘醒了？”鸢凌慢条斯理地问，语气中全无傲慢，全像是长辈对待让自己心疼的孩子一般。
浪枫点点头：“是的，多谢前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对鸢凌不自觉地恭敬起来，似乎……是欠她的。
“我虽然救了她姓名，但长期侵入她体内的冰蚕蛊毒还未能根除，需至百日之后。在这百日之内，灵力将无法使用。”鸢凌走下门前的台阶，走到浪枫身边，继续说，“并且这次她的内耗远超过了她身体所能承载的限度，会留下正气不足的后遗症。”
“没有办法了？”浪枫问。
鸢凌轻笑一下，摇了摇头：“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哪能好得那么彻底？正气不足已经算很轻了，只要悉心调养，不会有大碍的。”
“我会的。”浪枫应一句。
鸢凌细细玩弄着手中那一缕银白色的长发，哀叹一声：“要不是你一直用自己的精神来喂她体内的冰蚕蛊，这冰蚕蛊也不会那么难除。哎……你这样做，最多也只是和她同死罢了，你竟也愿意？”她说着，眼色有些迷离——真的是……好像他。
浪枫没有答话。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自己那样做的后果。但他能够选择吗？就算还有许多要做的事，但他也不会让她就这么在他面前死去。为她，他是可以无条件冒险的。他从来没有深究过其中的原因，但他第一次隐隐地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因为女娲，不仅仅是因为有她在身边，他实现那个希望微渺的计划的可能性就大了不止一分。
鸢凌又说：“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多情的孩子。话说回来，若不是你这样做，她根本撑不到这里。我这里珍藏了两棵千年灵芝，明天让小弃给你带去，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不必掩饰什么，作为一个神医，她可以感到浪枫的精神已接近枯竭。若不是如此，眼睛的颜色一般是不会显露出来的——那个人曾经告诉过她。
浪枫的注意力完全被鸢凌的前半句话所吸引，多少年了，不曾有人提过他的父母。这也正符合了他的疑惑，难道天山诡异的气氛竟是源于自己的父亲？
“前辈认得家父？”浪枫的语气中难得有了些波澜。
鸢凌点点头：“他现在还好吗？你娘也还好吧？”
浪枫神色微微一黯，但在夜色之中，没有人能看出来。他的语中丝毫没有悲伤的感觉，依旧是那么淡淡的：“他们早在多年前就仙逝了。连我对他们的印象也已经很模糊了。”
鸢凌浑身一震，两眼直直地望着浪枫，嘴里喃喃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浪枫看她如此反应，也不知道她和自己的父亲之间有何渊源。
他是不会劝人的。鸢凌此时的反应分明表现了她难以接受浪枫所陈之事，但本性沉默的浪枫也就这么沉默着，没有半句宽慰的话。
时间随星星的光辉洒向人间，又在静默中流逝。
就这样不知沉默了多久，鸢凌突然苦笑一下，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爹娘在这里的一段往事？”
“愿闻其详。”浪枫说。
鸢凌带着一丝向往的笑容，把目光转向几时年前，开始叙述：“那是……你还没出生时的事了。”
“当你爹娘闯进我家的时候，我正在捣药。我看见你爹浑身是血，伤得很重，吓了好一大跳。我又注意到你爹臂弯里护着的女子，挺着大肚子，强忍着痛苦的样子。原来你娘临盆在即。你爹求我帮她。”
鸢凌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提高了声音：“要知道，我那时也只有小弃那么大，我哪敢？”鸢凌的语调又渐渐淡了下来，“但人命关天，也就只有勉为其难了。”
“谢天谢地，你出生得很顺利。你爹对我谢了又谢。突然门外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鸢凌的语声再次提高，“你爹什么都没说就冲了出去。我先前已经被吓得头脑发白，又听见那么多打斗的声音，更是不知所措，吓得直挨着你娘坐在床边。”
鸢凌顿了顿：“你娘是个很美的女子。她抱着你，一直很温和地笑着，轻柔地抚着你，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恰倒好处。她给你取了名字——浪枫。”
“搏击声渐息，我才怯怯地到门边观望。来的人已经不知去向，鲜血浸满了门前的雪。我这一生见过的血都没有在那一天中见得多。”鸢凌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角，斜望着夜空的眸子里充满了恐惧，仿佛是又看见了当年鲜血淋漓的那一幕。
浪枫看着她——那是一种寂灭的眼神——他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因为……那也是他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的……甚至更为悲壮惨烈……血的颜色，其实很好看呢，就连双亲决裂的声音……也都那么好听。
对苍天的控诉，一生一次的呼喊……难道不是最动听的吗？
鸢凌继续说：“你爹踉跄走到我面前，我一时被吓得竟没有想到要去扶他。他依然很幸福地笑，对我说：‘对不住，吓到你了。’我看见他衣服上已干的暗红色血迹上又叠加了新鲜的未干的艳丽的鲜血。”
“他在对我大大一笑后，倒了下去。我大惊，但那时候已经几乎麻木了。我想尽一切办法救他，好怕他会死掉。幸好，上天保佑，他活了过来。”
鸢凌微笑一下：“他恢复的速度快得我都几乎不敢相信。但他还是在我这里养满了一个月的伤——是为了你娘。他……很爱你娘。”鸢凌笑着，仿佛也是被他们之间的深情所感染，“后来，他们带着你走了。我救了你爹，你爹为了不让那些人来找我的麻烦，就在整个天山里里外外都下了结界。”
浪枫听鸢凌说着，目光未曾离开过她的眼睛分毫，仿佛从她清明哀宛的眼神中，他清楚地看见了数十年前的情景。看到了爹的雄姿英发，娘的温柔娴静，爹娘的深情，他们对自己的怜爱，以及……一直在一边默默注视的妙龄少女……
他眼中闪过一丝数十年来都未尝有过的光彩，许是凄凉，许是神往，许是温馨，许是幽怨……只是在这如水的夜色中无人察觉……
他本该像他的父母，他本该多情。若非有许多的情，又怎会生出这许多的怨？若无这许多的怨，又怎会生成他这种性格？
但是他在怨什么？恐怕除了他自己，世间已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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