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由细柳镇往新市处约摸有三十几里路程,江一草一行人此时便在那官道上无声前行着。拉车的马儿已有些时辰没有进草料,只是他们几人看着天色渐淡,想着天黑之前要赶到新市处,便仍是催着车夫打紧走着。众人身上伤的伤,乏的乏,都斜倚在那厢壁之旁发困,也懒怠理会自顶上呼呼吹进的寒风。安静官道之上,只听着马儿吭哧吭哧的喘粗气声,还有车轱辘吱呀不停。

阿愁此时已揭了笠帽,坐在江一草身旁看着前方道路,忽地察觉座前马儿后颈鬃毛处已是浸湿了大片,将那极漂亮的棕红色显的有些黑了。此马虽是宜白所赠的骏骑,奈何在城中本就有些受惊,惊罢之余以一骑带五人,更是份外吃力。她见着这情形,不由心生怜意,细声说道:“本来这就是辆双驾车,偏生在河北走廊里被石子硌了一骑……让这一匹马儿拉我们这多人……”

言语间满是怜惜之意,只是她眼睛仍是看着前方,却不知是在与谁说话。

江一草将半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看着她那颀秀背影微微一笑,向那车夫喊道:“老贺,歇一下。”

那被唤作老贺的车夫本是宜白驻望江主管董里州的手下,边城运盐时,便是其中一御驾之人,后来董里州往丘山去接货,便把他留了下来供望江三旗使唤,江一草急着回京,又不便从驿站用马,便只好坐了他这车。想着这老实人却是跟着己等在细柳镇上遇着这些无妄之灾,江一草心中倒是隐有负疚之意。

“江大人,有甚事?”老贺见是他发话,恭敬应道:“往新市还有十几里路,您再闭眼咪会儿就到了。”

“你停一下,你停一下。”江一草招呼他将车子停住,轻一颠动,半寐中的那三人立马醒了过来,燕七打了个呵欠问道:“怎么啦?”

江一草一笑道:“没什么,看着马累了,喊老贺停一下,让座骑歇一会儿,再说他一人在前面赶着,天儿又还有些冷,歇一下也好。”

“这可不敢喊冷的。”老贺跳下辕去,笑呵呵地说道:“我去过北丹,那才真叫一个冷字,一到大冬天里那树枝儿上全挂的一串串冰绫子,你说这活物上怎地能结了冰?那才叫一个稀奇。”

天下三国,北丹居于中土东北方,穿天脉,经草埠湖畔,过流云城方可到达,对于中土子民而言,不啻是一处天外之地。加之自二百年前那位乾英后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北丹魔王,阻了中土皇帝北伐之举,反自中土国割去大片土地后,两国便成了世仇,一向少有往来。而四十年前北丹国主被刺,更是引得天下大乱,又不知有多少中土东域之民被那战火烧的家居破落,妻离子散……当今的中土子民,不拘其身属何郡,心持何念,皆视北丹如不共戴天之仇,是以除了每年的贡钱之外,两国间再无来往。于是乎,那岭外之国北丹的一切于中土之人眼中看来,更是陌生新奇了。

燕七此人性子最为好奇,闻得这赶车的老头去过北丹,不由好奇问道:“那地方也有雪啊?”车中众人卟地一笑,易风敲了敲他脑袋,笑骂道:“幸亏你没问北丹人是不是长着两个脑袋。”

燕七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笑道:“那地方没去过嘛。”

那车夫老夫呵呵一笑,露出满嘴黄牙,道:“七爷说没去过,那可是太正常不过了,想咱这大大的中土国,这几十年间去过那地方的人可真不多,再说了,这种虎狼之地,又有甚可去的?”

“那你咋就跑去了?”

那车夫老脸忽地一愁,道:“还能有啥,不就是给北丹送银子去的。”原来中土国每年输北丹贡钱一事自二百年前便延存至今,常为世人所诟,奈何北丹势强,中土连着数任皇帝也不敢轻易停了此举。只是虽说银钱数目眼下看着并不大,但毕竟乃一国之耻,万民之痛,常有些年青学子泣血上书,道万万不可再行这示弱乞全之策。朝廷在这两面间摇摆,无奈何,只好每年给北丹的贡钱便委着这天下最大的商行,宜白商会代为运送,也好稍减民愤。

燕七一闻,不由怒上面来,骂道:“咱这朝廷,屁都不会,就爱使着按察院东杀西杀的,怎不见按察院那些混俅杀几个北丹人来?”那老贺却是讥诮之色渐起,说道:“那些家伙还说杀北丹人哩,只怕若北丹人真的来了,他们还会鞍前马后的服侍着。我呸……比我们这些下苦力的都要下作些。”

易风在一旁听着他二人骂骂咧咧个不停,摇头笑道:“这话倒也不假,听闻再过些日子,北丹的四皇子及那左相便会来使我朝,到时侯一行布防之事,恐怕倒真要烦着按察院人了。”说着将脸转向江一草,余光里却瞄着阿愁姑娘肩头一震。

江一草却是一愣,问道:“这消息当真?若果真如此,这倒是三十几年来第一批踏上这方土地的北丹贵族了。”

易风点点头应道:“消息应该不假,明年是我望江及高唐二郡王和东都老王爷及各地一些散藩蛮王进京六年大典的年份,据闻那四皇子便是来观礼的。”江一草咪着眼一笑,也不言语,转眼却见阿愁静静地看着前面,似根本没在意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燕七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道:“咱们不是也要往京城去吗?到时候说不定能碰上,咱偷偷给他来上一箭,那才给劲……”话还未完,却听着一直在旁边静不作声的冷五冷不丁插了一言:“仔细你的伤口,看看刚刚吃的糖葫芦渣子有没有漏出来。”

燕七一愣,却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异道:“那怎么会?”然后听着冷五冰冰的末一句话:“喔,我还以为你吃多了……”易风接了最末三个字:“……没事干。”哈哈大笑中,马车再启,只是这一番顽笑却将刚才众人在细柳镇里惹的血杀之意稍稍冲淡了些。

易风却悄悄凑江一草身旁说道:“今日按察院暗中施杀手,我必以为定不会少了弩营这份主力,只是不知为何方才在细柳镇里却没见着动静,此事倒是奇怪的很……”见江一草看着自己,似有所思,又续道:

”要知这些年歇战之时,我在王府里曾经安排人手奔赴各郡做了二十三宗灭口案的案卷,这二十三宗是这五年来按察院的出手,有雨中之局,有林间劫杀,有破船成擒,但不拘是何种情形,按察院众人的惯用伎俩皆是以极大优势雷霆一击,务求必中,似弩营这般强力,断不会弃之不用,要知强弩杀敌,实难抵挡,在京中又是禁用,只能用于京师以外地方的狙杀,是以从没失手,更是连一个活口都没有……似今日这般蓝衣社单独行动的情形,倒是少见……”

江一草知道易风此人为大哥安排府中事务日久,务求心思缜密无遗,竭精殚虑满脑门子心思地算计,笑想也难怪他一直似有所忧。待静静听完这番话语,微微一笑轻声道:“弩营?不碍的。”眉宇间又浮出那丝漫不在乎的神情,却叫人瞧不出是胸有成竹,抑或是听天由命。

……

……

众人一面嚼着阿愁分发的干粮,一面倦在车厢里瞎聊,不知怎地就聊到了细柳镇之伏。燕七闷闷问道:“要说我在荒原上也算是员名将了,怎地这一到中原,总这么不爽呢?刚刚要不是阿愁姑娘出手,我堂堂望江三面旗就得送命在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手中了,此事若传回望江,岂不会让钱四那几个混俅笑话死……”当时本是冷五和阿愁一起出手,但他心中记着方才冷五笑话他,便刻意不提他的名字。

冷五嚼了口烙饼,从易风手里接过水囊灌了一口,缓缓应道:“莫以为死在那小贩手中便跌了份,瞧他那杀人手艺其实是挺不错的,我……”看了阿愁一眼,“……与阿愁姑娘一起出手,他还能抢着将毒钎递到车窗下面,本领也算了得。”众人听他如此说,方才明了原来细柳镇上第一剑,却是己方率先递了出去。

易风此人虽精通筹划,却不是这些杀人方面的通家,不由疑惑问道:“这般冒失出手,若他本就是个小贩,那该如何是好?”

阿愁正在低头检查着江一草腹间的伤口,闻得易风发问,头也不抬轻声道:“烤红薯那大妈的火烧的太旺了,还在加柴。切米糕那刀上没有抹香油,卖糖葫芦的那位举的却是根实心木棍,上面缠的又是湿草,不合规矩。大致上就是这些了。”易风闻言一肃,心道竟是自这些细节中瞧出对方底细,他却不知阿愁倒不是起居料理的好手,只是当年在小东山上,尚是垂髫女童的她,便自那老人口中,习得了万般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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