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1 / 2)

?京中颇为诡秘地安静了十数日,倒莫派没有什么动静,城南易宅里的妇人紧闭大门不出,京中各大势力紧紧盯着的桐尾巷也是一如平常,就连身处飓风所冲之地的莫公也只是忙着与相近的大臣们迎来送往——这平常日子若是平常里过,自然也是淡然无味却轻松闲快的事情,但放在这乱局已成,戏台早就的京中,平常日子反倒显得有些太不平常了——除去那些并不关心,也没有身份关心此事的京中百姓,所有人都在猜忖着,难道京里真的风停雨消了吗?

这日,京里下起了小雨。

刘名起了个大早,带着何树言、钟淡言二人赶到皇城角上内务省接奏章的平檐小屋里。他虽然只是兼着内务丞的差使,在本部中也不是顶头的官员,但毕竟是正当宠的红人,身份自然不同,见他难得来坐堂,大小官员们早就迎了上来。

他眼光略略一招,没有看见内务省里自己的三个顶头上司,笑着皱了皱眉。刘名来头太大,若要内务省里的上司对他办事指手划脚,只怕他不喜,若不言不语,那岂不是职行有亏?更何况最近京里安安静静地总让人心里发毛,内务省天天守着接奏折,看着事情不大,其实却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是以内务省里三位二品大员略一商量,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只在北城内务省邸高坐,全不肯在这皇城角上的平檐小屋里呆上一刻。

平日里刘名一般不是在梧院里看卷宗,便是在宫里陪皇上,也极少有在这平檐小屋里行权的时辰——但这一日他不得不来,因为半夜就得了消息,王桐门下那些御史文官们今日要上折子。

“这时能上什么折子?”

刘名脱下微湿的蓑衣扔给身后的人,带着何钟二人进了屋,见内务省里三位当头的大人都不在,暗一琢磨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不多话,坐在椅上便开始抚腕静思起来。

“大人,奏折来了。”

刘名睁开眼,点了点头。钟淡言从屋外抱进几个盒子,何树言小心接过放在桌子上。沉默半晌,三人对了对眼神,钟淡言心下了然,走到屋门外站在小雨当中,手掌轻轻握住剑柄。

何树言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几个盒子上的封纸揭开,从盒里把大臣们的奏折取了出来摊在刘名面前。

这时天未大亮,屋里光线更暗,刘名将灯移近些,捧起奏折仔细看着,一面轻声念道:“翰林学士王若甫参达州监当官何承恩纳贿行私。”抬起头笑道:“王桐那面第一个要动的竟是你的本家。”

何树言亦是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对着看了看名字,然后递给了刘名,“这是达州盐商画的供。”刘名又瞥了一眼,才夹到奏折里,然后纳入盒中,交给他小心封好。

“这一本是参三河郡巡检曹佑仁疏于兵防,库中铁甲生锈,嗯……流连花楼?”刘名皱了皱眉。

何树言不再言语,又拿来一张纸交给他。

刘名又拣了几份奏折看了,何树言在一旁叹道:“这次他们果然是用了全力,察探的罪名倒也大致不差,只是文人毕竟是文人,单有这些罪名又有何用?难道圣太后就凭你们这一面之词就可以令巡察司去查?……瞧瞧,翰林院居然有四个翰林学士上书参劾,还有朝中一些爱说话的大臣,难道不怕落个结党的罪名?”啧啧叹息不停。

刘名微微一笑,手抬轻轻滑过平滑桌面,点着奏折笑道:“今番结党,也是太后圣上之意,此之谓天子党众,自然胆气要壮上几分。”

“正是,再加上我们从书阁里拿的这些隐秘助阵,只怕今次莫公有难。”何树言恭敬应道。

刘名摇摇头道:“参倒了这些大臣又有何用?大树不倒,藤蔓无碍。”说话间摊开一份奏折,眼前一亮叹道:“果然,要参莫公,还得他亲自动笔才成。”何树言一愣,听着他赞道:“……待风起于萍末,扶桑将摧,磐石危摇,人云:何事不能返?……好手笔,好风骨!”

“谢侍郎不愧与易太极齐名,这一手好文章当真敌的上那神庙绝世剑法了……”刘名赞叹文章续道:“再看这句,十年之污不清,小镇赤水渐墨……荒唐!”不知为何面上一寒,合卷不再看完,长身而起叹道:“可惜仍是书生意气,不知官场命门之所在。”

何树言在桌前坐下,摆弄笔墨,将谢仲歌的原奏折摆在面前以作临摹,听着他轻声念道:

“今礼部侍郎谢仲歌欲以十七大罪相问莫公。其罪一,世新四年,莫言骑马过兰陵场朱雀大道,坐骑前蹄踩践天子行道,可有此事?其罪二,世新七年三月,圣上初次批阅奏折,莫言曾私评天子笔划有漏,可有此事?其罪三,世新元年,太后遣宫中妇人归家,莫言私留其中一宫人为仆,可有此事?其罪四,资政殿学士淡水先生被贬高唐,年中曾有三道请罪折,均为你暗中截留,可有此事?其罪五,年前北丹来使索贡,莫言曾道清江改道,泛滥成灾,有再缓之请,此举堕国体泄国密,可有此事?……”

刘名不假思索,这些罪名便一条一条从他略有些发白的双唇间轻轻吐出,声音一如往常般平稳,绝无一丝抖动。但正伏在桌上疾书的何树言不知怎的,却是越听越寒,一个激零,急忙收敛心神,一笔一划地用心在纸上抄写着那些莫须有或是陈年的毒芝麻小事。

他汗涔涔抄完这十七条,双手奉给刘名。

刘名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又与谢仲歌的笔迹对上一对,才放心地纳入盒中封好,轻轻拍拍何树言肩头笑道:“掌书阁这两年,你这手字倒是越来越鬼了。”

“越来越鬼?”何树言隐约觉得话中有些什么意思,强强一笑扭过头去,看着屋外天色大白,雨打屋檐啪啪作响。

刘大堂官离开皇城后两个时辰,朝堂上大乱,两派纷争,太后震怒,当场罢黜八名大员,秉笔御史兼领按察院莫公爷默立朝堂,一言不发。

※※※※

殿上朝议没有刘名什么事,他不过是个四品官员,不蒙特召不能殿前议事,而那位少年天子自然知道自己手下第一爱臣今日会非常……非常的忙。

从内务省平檐房出来后,刘名坐着轿子带着身边两个亲信,便顶着雨往刑部大堂赶了,一路匆忙,只在路上胡乱拿了两个包子嚼了,全没有一点当朝红人的模样。他此行奉有皇命,专为调查御史梁成在天牢中被人阴杀之事。

“大人,刑部尚书皇甫平是莫公心腹,为人向来阴滑,我们就这般贸然闯了去,只怕事情查不清,反要被他咬上一口。而且姬小野大人虽然不在京中,但他门下就驻在刑部。”撑伞跟在轿子旁的何树言小心提醒道,“要不要把院子里的人马多带些来?万一把他们逼急了……”

刘名从怀里掏出手巾擦了擦嘴手,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沉默在旁的钟淡言,眼光顺势向下瞄了瞄他握住剑柄的右手,淡淡道:“皇命便是我势,何须再借人多,今日莫公在朝中有得忙了,我来刑部查案,难道还有谁敢阻我?”沉吟道:“前些日子让你和季恒姬大野他们喝酒,不知道这酒喝的如何?”

何树言压低声音回道:“几番言语试探,季恒嘴风很紧,没有露出一丝意思,倒是姬大野……言语间对姬小野颇有不满。”看着刘名满意地点点头,他欲言又止道:“大人……只身赴险,只怕不妥。”

刘名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不多时,二人抬的小轿便停在了刑部衙门。

刘名挥手让轿夫先回了,与钟淡言并肩站在刑部门口,看着面前这座在雨丝中显得有几分阴森的宅落,开口说道:“中土刑部大堂,好深的宅子……”拾阶而上,落在二人身后的何树言心中一顿,急忙跟上。

天时尚早,又在下着雨,是以衙门里除了几个看门的别无一人。可别小瞧了看门的仆役,这些人等的眼光却是最毒,虽从未见过刘名,但看着平日里风光无比的何树言钟淡言都老老实实跟在这个面貌平常的官员身后,心中早已了然,虽是大惊这人物怎么此时到自己这地方来,却是机灵无比地喊道:“拜见刘大堂官。”

“免了!”刘名眼光都不往两旁投一眼,便往大堂上走去,只在石板上留下一道笔直的湿脚印。他径直坐到案后正椅上,眼光扫了一道正忙着端茶的门房,温和道:“这椅平日里是皇甫大人坐的?皇甫大人何在?”指尖触到一块冷冷的东西,一看正是惊堂木。他笑着摸了摸,只觉触感很是不错,冰润一片,足以清心,轻轻用手指拈住,抬起臂来……

“啪”的一声,这一声从那块乌木上传了开去,凫凫然荡遍了衙门上下。

※※※※

“刘大人。”

“皇甫大人。”

皇甫平看着眼前这个面相平实的人,心底却知道这位“小莫公”可着实不是好相与的角色,面上堆笑道:“不知刘大人冒雨前来,有何公干?”

刘名半低着头,微笑道:“本官奉旨前来查问御史梁成被杀一案。”

“请示下。”皇甫平心头一紧,也不敢废话。

“先前报上来的卷宗,曾经提到当日曾有一名看守曾经见过入狱杀人那些人的面目,把他提上来问问。”刘名还在不停摩娑着那块惊堂木,状作无意地瞥了一眼皇甫平,“不要说他暴病而亡了。”

皇甫平自鄙一笑,落入座中道:“刘大人真是说笑了。”面容忽地一肃,“只是奉上谕办差,大人言语还是注意些的好。”

钟淡言见他言语生辣,面上一寒。刘名余光里瞥见了,微微咳了一声。

“皇甫大人教训的是,那就请带上来吧。”

“这个……”皇甫平面有难色,“天色尚早……”

“上命在身,怎敢耽搁?”刘名温和应道。

皇甫平稍一思忖,吩咐道:“来人啊,将那狱卒押上来。”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哆哆嗦嗦的家伙被提了上来,那人一到堂上便跪到在地,对着上面不住磕头哀求道:“大人们,我是什么都招了,我确实不知道那天夜里来的人是谁……”

“大胆,刘大人身负皇命查案,岂能容你这奸狡小人胡言,来人啊,给我重重地打!”皇甫平一面厉声呵斥着,一面用余光瞥着刘名。哪知刘名只是低头看着案上卷宗,似没听见他在说了些什么。

堂上尴尬地沉默半晌,皇甫平笑了笑,吩咐道:“给我重重地打!”

堂上顿时响起了阵阵板声,那狱卒终于挺不住哀号起来,一面哭喊着爹娘,鼻涕眼泪流了一面。只是刘名一直低头看卷,皇甫平也端坐不动,那些刑部的行刑老手也只得一板一板地打下去。

一时间堂上是惨声不断,让闻者直欲捂耳,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名终于挥了挥手,轻声问道:“那日进天牢的人,身上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心里却在想着,这人倒也命大,被关在刑部这么多天了,居然没被灭口。

被用刑的看守早就吃痛不住,此时闻得有大人发问,随口应道:“那瞎子……”忽地记起了这几天尚书大人亲口吩咐自己一定得记住如此说,想来当中定有隐情,只怕这位大官审完自己,自己再无可用,想来只剩了毙命一途。这看守虽不是什么人物,但毕竟久在天牢,对中土朝廷上这些阴晦之事清楚的很,一想到自己若依足尚书所言的下场,面上惊骇之色大起,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极大恐慌之下口中早就言语不清,“小的不在……小的不在……”

刘名眉尖略皱了皱,似很意外能听到这点信息。

皇甫平面上却早变了颜色,厉声喝道:“前后不搭,再给我打!”右手伸出袖外中指用拇指扣住一弹。

刑部这些衙役均为他的亲信,见他手势哪有不知的道理,啪啪两板硬生生打在那看守背梁之上,手法之快,竟是站在一旁的钟淡言也未及阻止。只见那可怜的看守卟地吐出一口鲜血,眼神便焕了开去,眼见将是不活了。

钟淡言转身怒视皇甫平,冷冷道:“尚书大人,这是何意?”

皇甫平亦是一脸惊诧,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怎么把人犯打晕了?”

只有刘名笑了笑,从台上走了下来,摆手止住钟淡言举动,凑到那看守尸前看了一眼,然后立起身来凑到皇甫平椅旁道:“尚书大人,给这人家里多花些钱吧,平白无故丧了命,可怜的很。”

皇甫平亦是一笑,直视他双眼道:“本官不解刘大人何意,难道以为本官堂堂朝中大员,竟敢在这刑部公堂上下手灭口?”

“尚书大人说笑了。”刘名又笑着摇了摇头,“若要灭口,何需等到今日?”接着将声音压到极低说道:“麻烦大人转告易夫人,像这种事情日后最好先知会我一声,免得双方闹了什么误会可不好。”

皇甫平一愣,然后细细地看了他两眼,亦是压低声音道:“刘大人果然慧眼。”举起手中茶杯,“请,这是昨夜才送来的花坞茶。”

刘名吹开茶上浮雾,啜了一口,闭目半晌后笑道:“果然是花坞,先前闻着香气还以为是建源茶。”

二人相视一笑。

“原来刘大人也是茶道中人。”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刘名笑的似乎格外开心。

堂间众人根本不知二人交谈何事,刑部众人都还以为自家主官正为莫公除了一患,却哪里知道……自家主官早已被易家买通。

“既然这唯一的人证已死了,单凭那瞎子二字便要破案,在下可没有这般大的神通。”刘名双眼盯着茶碗道。

皇甫平附到他耳旁轻轻说了两句:“您是院里的大堂官,可知道有个叫伐府的所在?”

刘名抿嘴一笑,然后直起身子来,看着堂外落雨又起,从天而降的雨珠瞬间便湮没了自己先前的湿脚印。

雨声淅淅中,他忽然说道:“刑部尚书皇甫平于公堂之上以刑之名行灭口之实,本应拿下问罪,念其在朝中苦持日久,薄有勋功,今特革去其官职,令其返宅候罪。”

“刘大人!”皇甫平惊极,“你这是何意?”

“无意。”刘名淡淡续道:“刑部事由,暂由左侍郎代理。下辖十八司并司库,归由按察院直属。”

“哈哈哈哈!”皇甫平大笑而起,眼中寒意大起,盯着刘名说道:“刘名,刘大人!需知我乃朝廷三品大员,不经廷议,你敢革我职?”

刘名仍是一如平常那般淡然神情,轻声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若我追究你收受长盛贿赂之事,只怕会落个抄家的罪名,皇甫兄可得想清楚了。”

皇甫平双眼微咪,将官袖一挥道:“似这般便能唬住本官?刘大人,虽不知你这般发疯为何,但你莫要仗着圣上恩宠便在这京中官场上胡来。”

堂上衙役官吏见两位门中大人忽然恶语相向,震愕之下,哪敢多嘴。只有皇甫平的几个亲信看着风头不对,便欲溜出门去。

钟淡言拔剑出鞘,嗤嗤两声,那几人一声未吭倒在血泊当中。

皇甫平暴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公堂之上胡乱杀人。”

刘名眼中带着讥诮之色应道:“本院杀人,何时分过地点,问过原因?”

皇甫平忽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低吼道:“刘名,你究竟想干什么?你发什么疯?”他实在不知自己投向易家一方,怎么到末了竟要落个革职待罪的下场,更料不到竟会是这个明明与易家一路的刘大堂官对自己动手。但毕竟是浸淫官场若干年的人物,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平静下来,不无威胁说道:“既然你要把台面下的那套搬上来,也不要怪我失礼,要知我刑部十八门也不是没有什么敢死之徒。”

“那是。”刘名微笑应道:“只是大人要想清楚了。”附到他耳旁说道:“你以为我是奉圣旨办差?其实不确,我是身负圣旨懿旨,你今日做的太明,一心要把莫公抹黑,日后太后问起来,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一旦得知你与易家有瓜葛……”

皇甫平一愣,他深知太后与易家之间的纠葛……然后看见刘名袖口那里露出一角的金牌,顿觉寒意上胸,不知如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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