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颅手术的第一天到第三天是危险期，需要严密观察苏弈的神志、意识状态和生命体征，还得帮他按摩手脚，适当给他喂点儿水，没有意外的他十二个时辰以后便会醒来。我怕一挨着床会睡过去，索性便坐在他床前的脚踏上。
苏弈需要绝对的安静，除了扈娘，其余人全被赶到了外头，我按苏弈手时她帮着按脚，按着按着我就有点犯困儿了，脑袋一耷一耷的，手上力气减弱。
扈娘轻声道：“太子妃，你去睡一会儿，奴婢在这守着。”
我打起精神，伸了个懒腰，一伸抻到了伤口，我嘶了口气：“不睡了，你帮我泡杯茶来吧。”
“你自个身上还带着伤呢。”
“这会儿知道我有伤啦，”我佯装不满，“你呀，该帮的时候不帮，不该帮的时候上赶着来。”
扈娘笑着走开，烛火随着她行走时带起的风晃动，殿内忽明忽暗。
夜寂静，茶盏与盘轻声触响，茶水流淌进杯盏，泠泠如江南烟雨声，带着清新花香的茶水味充满房间，扈娘躬身递过杯盏，我抬头，她站着的位置恰好对着一柄烛台，火光映照之下，能瞧见发髻间那一小撮似浸了寒霜月色的头发。
我愣了下：“扈娘，你怎么长白头发了？”
扈娘温婉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奴婢今年都快五十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山林间的涓涓细流，听得我心上却是一激，鼻子有点发酸，我放下杯盏起身推她出去：“今夜不用你守，你快回去睡觉。”
“奴婢不困。”
“不困就回去躺着，不兴熬夜了。”我招呼廊下值守的银杏过来，“带扈娘回承欢殿去，看着她睡，睡不足四个时辰，你们俩明日就不要过来了。”
“太子妃……”
“扈娘，你再啰嗦，我直接给你点个迷魂香让你睡上个三天三夜的。”我故作凶狠。
边上的德兴咧嘴一笑：“哎呀，扈娘，太子妃绝对干得出这事来，你还是听她的，这头有我替你看着，不用担心。”
扈娘为难少倾，叮嘱了德兴要记得加炭，记得续水，时不时要进去瞅瞅我……说得德兴两眼发直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承欢殿。
德兴对着扈娘的背影抹了把虚汗：“这人上了年纪果然是爱唠叨。”
漆黑夜幕中只有稀稀疏疏几颗星星，映得扈娘身形越发清瘦，纤细的背影透出几分苍凉与寂寥，我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然后才转向德兴：“德兴，你跟着苏弈有十来年了吧？”
德兴翘起嘴角颇有些自豪：“回太子妃，奴才自五岁入宫便在殿下身边伺候，到现今刚好是十四年整。”
“你就没想过出宫过点自己的生活吗？”这个问题我曾经也问过扈娘，宫中伺候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服役期满会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若是请求出宫，宫里会给一定赏银，解决她们的生计问题，高宗时期就有规定“可令官司料简，具录名帐。所司依状散下，归其戚属。若无近亲，任求配偶。所在官府，存心安置，勿使轻薄之徒，辄行欺诱，空有窃赀之弊，便无偕老之讬，务加存恤，令遂所怀”。
可是扈娘从孝慈皇后仙逝再到我跟前陪伴都没提过这事，她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这座皇宫了。
我不过是跟德兴顺便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他却脸色一变，跪了下去：“太子妃，奴才哪件差事出了差错您要赶奴才出宫。”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德兴不知是想象力太丰富还是从他跪着的角度来看我的表情很狰狞，他露出快哭的表情，“求太子妃不要赶奴才出宫啊，奴才这辈子就只学会了伺候殿下这件事，旁的是什么也不会啊。”
“太子妃是气奴才先前诈了太子妃一事吗？奴才冤枉啊，奴才也是太过紧张殿下了，太子妃若气，赐奴才百八十个板子都不行，就是千万不要赶奴才出宫啊。”
“奴才保证，日后一定唯太子妃马首是瞻，太子妃让往东奴才一个脚趾头都不带往西边挪的。”
“往后太子妃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一定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把喋喋不休的德兴关在了外头。
喝过茶我探了下苏弈被窝里汤婆子的温度，继续由他的手臂一路往下捏到手指头，一根一根捏过去。
我比对了一下自己的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的手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的，手指纤细笔直，比一般人的都要长，骨节分明，关节处也没有暗沉。
我又看向了他的面庞，几盏烛火映照，阴影与光亮明灭而柔和的交织，仿若为他拓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荧辉。
他这厮，哪怕剃了个光头也没有拉低他的颜值。但是他这么臭美，应该会介意自己没有头发吧：“我上哪儿去给你搞顶假发呢，你要求那么高，指定看不上我的……其实你光头也没什么，我是不介意不嫌弃的。就像你总说不嫌弃我那样，不过似乎有损你太子的威仪……这得多久才能长出来呢？”
“等你醒来以后，我们好好就姐姐聊一聊吧，那天摸不到你脉搏的时候，我突然间就不是太在意你与她的事了，如你所说，我也希望你平安。”
“我又变成没有原则的人了，我以前可讨厌这种人了……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语，既随本心……我的本心，是我心里有你。唉，先这么着吧，说不定我哪天一不开心又改主意了呢。”
说着说着我的脑袋又往他的手臂上搭去了，我偏了头去看他：“我前几天吧，可能是太闲了……好吧，我好像是太怕了，所以就拼命把以前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你喜欢了我十六年，你真的喜欢了我那么久吗？
可你以前对我真的算不上好，不是冷落我，就是凶我，跟我动手，阴阳怪气的，还总到母妃那儿告状，我顶瞧不上你这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