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你很讨厌我,大婚那日面无表情,盖头都没掀就把我一个丢在承欢殿,害我被人笑了许久,你说我们都那么熟了,你好歹跟我做做表面功夫,不睡在一张床上起码也打声招呼什么的吧,可你呢,对我爱答不理的,高兴了理我两声,不高兴了就把我跟个小猫小狗似的扔在一旁不管,我那时候想,小时候白带你出去玩儿了,枉我们青梅竹马一场……你说你是因为吃四哥的醋,这个理由我就觉得……”我不知不觉带了笑,“你这个大傻冒儿,居然还会吃醋,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而且还误会我跟四哥,你是怎么能把我们俩想到一块儿去的呢,真傻,不过我好像挺开心的……你躺在这儿,我想的大多数其实都是你的好,坏的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不对,我这个人还是很小气的,你别以为就这么过去了,一码归一码,等你好起来,我是要一笔一笔跟你理清楚,我们还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
“阿嚏——”我打了个喷嚏,正揉着鼻子,后背上多了一件披风。
我回过头仰望着穿一身布满精细的梅花纹路缠枝饰纹水蓝衣衫的人,惊诧道:“四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而且这会儿大半夜的……
怀王一头乌黑青丝半披半束,头顶由一银制祥云纹发冠将部分发丝高高束起,剩下的乌丝倾泻如墨,一双剑眉下桃花眼眸中漾起浅光:“在你自言自语的时候。”
我讪讪的:“四哥,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啊。”
“唉,见你说得起劲,我便不忍出声打扰。”他故意拖长的语调充满了调侃,我无比庆幸没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怀王给我送回来了凌云鞭,上头的血迹他已擦拭干净,寒暄了两句,他把眸光投向了床上的苏弈:“父皇恩准我今夜留宿宫中,我便来看看太子。”他这算是变相解释了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苏弈那长长的睫毛如羽扇一般,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节奏地微微颤动着。
我想起林贵妃陷害他生母一事,盯着他道:“四哥,你母妃之事……”
烛光映着怀王朦胧而修长的轮廓,令人觉得十分冷峻俊毅:“过去之事,多想无益。”
他抬脚往床边走了几步,俯身往苏弈搭在外侧的手伸去,我额际一跳,抢在他前头为苏弈掩好被子:“四哥,多谢你来看他,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
怀王嘴角上扬,许是幽微闪烁的烛火晃得他的黑眸暗了几分,内里似有一抹沉敛的情绪隐掠而过。
但只是极短的一瞬,他眸色便已恢复原来的清明模样,含笑点头:“好,你别太累,我先走了。”
他转身前,我叫住他:“四哥,你与阎罗的功夫,谁更高些?”
摇晃的光影曳出他鼻梁旁的阴影,他眼帘低垂,半边脸在明轮廓深刻俊秀清朗,半边脸藏在阴影之中,表情看不真切,似是带着更多的硬朗和锐利,我道,“那阎罗的功夫深不可测,我们都搞了一身伤,不过想来还是四哥应当厉害些。”
心笃笃跳着。
怀王回首,深黯的眸子就如夜间的湖水,偎着清冷月光、平静无波,他轻轻扯了扯唇角,和煦的笑容冲开脸上的阴翳:“他受了伤自知难敌,不待与我多交手便跑了。”
我道:“他想必找了地方休养,四哥得在上京多加派些人手趁这段时间把他给揪出来,不能再让此人为祸大玥了。”
“这是自然。”他顿了顿,“那我走了。”
我又叫住了他,这回我绕到了他身前,抬头注视着他温和背后暗藏深沉的眸子,他也回望着我,他黑眸中的我,眼神平静而执拗:“四哥,你若是有心事,别憋在心里,若不愿说与姑母听,便说与我听,若我也不愿说,别忘了你还有弟弟妹妹,我们是一家人,有事大家可以一起扛,你不是非得一个人过得那么辛苦。”
夜晚的寒风从未阖上的大门挤了进来,纱幔拂动,朦胧缥缈,扬起一缕幽幽的熏香,怀王静静地站着望向我,清隽如画的眉眼间闪烁细碎不明的莹光,他的身影交织在烛火之间。
但纵使满室的烛火再明亮耀眼,好像也无法削弱他身上的孤冷气息。
纱幔上一层层皱褶慢慢荡开至平静,怀王幽潭般深沉的眸子一寸寸在我面上移过,丝丝缕缕的笑意开始在眼睛里凝聚,唇畔亦跟着勾起了一个极其好看的弧度,他缓缓出声:“好,我记住了。”
我恳声道:“四哥,你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过得恣意。”
我本来还想加一句,长姐既怀有身孕,又成了苏弈的良娣,他便放下吧,但是开口前,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何必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呢。
那日夜半三更,他在街上游荡,也是因为心中苦闷难以抒解吧。
怀王笑道:“这个重要是指随时给你收拾摊子,帮你付账?”
“这,当然,也是挺重要的一项。”我羞恼道,“都打了欠条的,又不是不还你。”
他轻笑出声,眼眸蓄满笑意:“好,我知道了,”他抬了抬手,但他的手只抬到一半动作便停住,他收回手背到身后,“早点休息,我走了。”
我送怀王到门口,德安是随他一道来的,怀王负手大步走在前头,他象征性地同我行了个礼便要跟上,我揪住他的衣领给他拽了过来,小声问道:“德安,你们王爷最近还经常饮酒吗?”
德安道:“自从上回宫里回去奴才说太子妃要给王爷下药后他便不怎么喝了。”
“德安,你这话我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德安嘿嘿贼笑两声完就要走,我又给他拽了回来:“那你们王爷卷缸里那些东西还在吗?”
德安瞄了我一眼:“回太子妃,应当是在的。”
我与他附耳快速道:“找个机会给它全烧了。”德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摆出诚恳的表情,“这是为你们王爷好,免得睹物思人啊。”
德安呵呵干笑了两声:“太子妃,那些画可是我们王爷的宝贝,我烧了它们,王爷就得烧了我。”
见德安迟迟没有跟上,怀王在大门口停下了脚步,趁他回头前我赶紧给德安推了下去,挂着和善的笑容挥手:“走好啊,下次再来。”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