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从给小伙伴取诨名的乐趣中醒过气来,就要开始上学了。
那时候读书,没有现在这么多讲究。刚过六岁,老母亲便领着我到村小去报名读书。
学校人很多。老母亲拉着我挤过人群,大声霸气地问:“到哪里发蒙哟?”
一个人朝我们喊:“他伯妈,一年级来这里报名。”原来是珍珍大娘,她背着小三毛毛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看来珍珍大娘就是我的启蒙老师了。
我跑过去,珍珍大娘捏了一下我的小脸:“二哥也来读书啦?叫什么名字呀?”
“戳二哥!”我骄傲地说。
“我是说书名。”珍珍大娘笑着说。
“他大娘,他就叫戳戳!”老母亲在一旁帮我说话。
“当时就没取个书名?”
老母亲一脸茫然,什么书名,她没有想过。
我们寨上,对男娃娃取名的确没那么多讲究,一般就取一个字,既是喊名,也是书名的第三个字。因为第一个字是姓,第二个字是字辈,都是固定的。我们姓印,我们这辈是绍字辈,比如,喊元元,书名就是印绍元;喊兵兵,书名就是印绍兵。我喊戳戳,书名理所当然就是印绍戳了。
想通了这一截,珍珍大娘就问:“就叫印绍戳?”
老母亲一听,就是这个道理,连忙点头。
但是,珍珍大娘写了前两个字,却不动笔了。“戳”怎么写?珍珍大娘不会,也没地方求助,学校另外两个老师,和珍珍大娘一样,都是民办老师,文凭还没珍珍大娘高呢!
我看见珍珍大娘脸慢慢红了。“他伯妈,这个戳字是哪个戳哟?”
老母亲当然不知道!她除了识得简单的,赶场不会算错账,她哪会写这么高深的字!
一旁看热闹的黑狗二叔乐了:“珍珍大嫂!你枉自是个读书人咯,戳字都不会写!来来来,我教你!”黑狗二叔上过高小,是我们村的会计。
黑狗二叔挤过来,拿起笔,在我的名字后面,划了一个大大的“U”。举起报名册:“看见没?这个就是戳字——戳箕的戳!大家说像不像一只戳箕?”
“像像像!分明就是一只戳箕口嘛!”大家都附和、哄笑。
珍珍大娘的脸更红了。但她毕竟上过初中,是见过世面的,站起来说:“你们笑什么笑!古人造字,就是象形,是啥样就画成啥样。他二叔这个戳箕的U,就是象形字,是对的!”
于是,我就拥有了我人生的第一个书名——印绍U。
记得第一天放学回家,老母亲问我:“戳戳,今天学得几个字?”
“三蔸!”我随口一答。
三蔸是什么,老母亲没追问,我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但这个笑话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现在想,估计就是想说学到了三个字,因为秧苗是按蔸来论,洋芋花生包谷都是按蔸论,我的小脑袋里,识字也该按蔸来论吧。
我们学校是初小,只有一二三年级,三个老师,一人负责一个班,语文算术齐上阵。珍珍大娘老师负责我们一年级。
现在回想起来,珍珍大娘老师教书的日子,才是我们的好日子。
珍珍大娘老师都是背着小三毛毛来给我们上课的。小三毛毛刚满半岁,还得吃奶。不将就的时候,珍珍大娘老师就转过身,面朝黑板,解开衣襟,就地奶娃。
这个时候,就是我们闹腾最厉害的时刻,你揪我的耳朵,我掐你的大腿,整个课堂都在上演精彩的动作大片,但嘴上还得跟上珍珍大娘老师的上课节奏,跟着读望天书。
有一次,珍珍大娘老师奶孩子的时候,刚好教到生字“奶”。珍珍大娘老师教:“奶,奶,喂奶的奶”,我们读得特别卖劲:“奶,奶,喂奶的奶”!整个学校都响彻我们一年级的声音。
最来劲的莫过于珍珍大娘老师教我们猜谜语。每当教学任务完成,珍珍大娘老师都要出两三个谜语让我们猜。都是“草谜子”(事物谜),都是我们平常知道的物事。珍珍大娘说:“树枝丛中一个碗,天天落雨落不满。”我们就大声对答:“雀雀窠!”珍珍大娘老师又说:“兄弟七个,围着柱子坐,一旦分了家,衣服都扯破。”我们就高喊:“大蒜!”几个谜语都猜对了,我们意犹未尽,缠着珍珍大娘老师,“再讲一个!”珍珍大娘老师莞尔一笑:“讲个就讲个,一屋两头坐,一头开染,一头推磨。”“墨斗盒!”谁没见过墨斗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