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子摩挲着戒尺上的格物致知刻痕,目光扫过堂下空着的檀木椅——那是里正特意从祠堂请来的旧物。
晨雾里忽然传来环佩叮当,罗小玉攥着兄长的衣角跨过门槛,杏黄裙裾扫落阶前露珠。
学生罗忠,见过先生。稚童端正的行礼惊飞梁间燕,惊得李夫子袖中的《文心雕龙》抄本滑落在地。
泛黄的纸页摊开在青砖上,恰好露出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的段落,墨字在朝阳下泛起涟漪似的波光。
老儒生俯身拾书时,瞥见孩童腰间悬挂的鸡血石镇纸——那是里正昨日亲自送去的拜师礼。
窗棂缝隙漏进的风掀起他花白的鬓发,露出耳后新添的抓痕,像极了被野猫挠过的《论语》残卷。
青瓦屋檐垂落的雨帘突然凝滞在半空,李夫子手中的青铜笔洗泛起青光。
这个供奉在至圣先师像前三百年的法器,此刻竟在罗忠注视下浮现出细密的文字脉络,如同活过来的文脉在青铜器表面游走。
文道开窍境,需在丹田处观想文宫。李夫子戒尺敲打《文心雕龙》的抄本,刻意将残破书页翻到记载着凶险心法的章节。
学堂梁柱突然发出细微裂响,几缕金粉从藻井飘落,正落在罗忠研墨的右手背。
孩童忽然抬头,瞳孔中映出常人看不见的金色丝线——那些缠绕在典籍上的百年文气,此刻正如春蚕吐丝般向他指尖汇聚。
当李夫子讲到文脉通幽需历三劫时,罗忠面前的宣纸突然无风自动,未蘸墨的狼毫在纸面犁出深深沟壑,竟是《孟子》中的浩然篇。
你!李夫子手中戒尺应声而断,裂口处露出暗红色的木芯,像极了被雷火劈过的焦痕。
老儒生藏在袖中的左手急速掐算,惊觉学堂地脉文气竟在向那孩童周身流转。
窗外的老柳树无端落叶纷飞,每片叶子背面都显出水墨勾勒的简易符咒。
罗忠浑然不觉异变,他正看着自己手背上浮现的淡金色纹路。
那些纹路与李夫子笔洗上的文脉产生共鸣,恍惚间仿佛听见远古圣贤的诵经声从地底传来。
当他下意识跟着默念时,学堂供奉的至圣先师像突然流下两行朱砂泪。
且说说《问心帖》第八转笔法的精要!李夫子突然发难,枯瘦的手指捏住一方虫蛀的砚台。
这是私塾百年来无人能解的难题,砚台侧面的蛀洞恰好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到子夜就会渗出带着檀香的墨汁。
孩童的目光掠过砚台上凝结的蛛网,忽然伸手接住从梁上坠落的半截蚕丝。
阳光穿透蚕丝的瞬间,他看见无数微缩的文字在丝线上流动:其疾如风,其徐如林...话音未落,那砚台竟自动研磨起来,墨条与砚池摩擦产生的韵律,暗合着村外小河淌水的节奏。
学堂后方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铁匠家的黑娃盯着自己突然发烫的《千字文》抄本,泛黄纸页上天地玄黄四字正化作金粉簌簌飘落。
这些金粉在空中凝结成巴掌大的金龟,慢悠悠爬到罗忠案头,化作一滴浓墨坠入砚池。
李夫子耳后的抓痕突然渗出血珠,他借着整理衣襟的姿势,将藏在腰带里的半截断笔往袖中塞了塞。
那支用坟头柏木制成的判官笔,此刻正在他掌心颤动如离弦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