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声从长街尽头飘来时,苏文观正盯着地砖缝隙里半枚带血的铜钱。
那是父亲教他卜卦用的开元通宝,此刻钱孔中卡着片极小的金叶子,叶脉纹路与赵管家袖口族徽如出一辙。
远处传来打更人沙哑的吆喝,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灰鸽。
苏文观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飞鸟,突然想起三日前那个戴帷帽的白衣人——那人往他书箱塞《春秋公羊传》时,袖中飘落的金箔正在此刻泛起微光。
宗祠飞檐上的铜铃在晨风中叮当乱响。
苏文观跪在青石阶前,看着苏振华将血书举过头顶。
人群如被惊动的蚁群般骚动,几个泼皮突然高喊弑父者该受炮烙之刑,喊声里裹挟着熟悉的松烟墨味——正是昨夜书房里掺着朱砂的血书气味。
且慢!
清泠女声刺破喧嚣,林知微玄色官服上的银线鹤纹掠过苏文观眼帘。
她指尖捏着半片墨锭,日光透过宗祠天井落在她鬓边,照出耳后三点朱砂痣随着说话声微微起伏:苏尚书书房惯用嘉靖年松烟墨,经年累月染得梁柱都沁着沉水香。她突然将血书按在青砖地上,诸位且闻,这墨里可有半分陈年松香?
苏文观后颈突然刺痛,铜镜裂纹再度在视线中蔓延。
他看见林知微腰间玉佩闪过微光,那半枚文字缺口竟与自己袖中残玉严丝合缝。
剧痛中,圣人之眼不受控制地发动——林知微襕袍内袋里,半卷《春秋公羊传》正泛着与血书相同的青蓝幽光。
妖言惑众!苏振华绣春刀猛然劈向供桌,斩落半截鎏金烛台,国子监何时管起刑狱之事?
青铜烛台滚到苏文观膝前,他忽然发现断裂处露出簇新铜胎——父亲曾说这烛台是太祖赏赐的百年古物。
正要细看,林知微突然用扇骨轻点他腕脉,冰凉的触感激得圣人之眼骤然关闭。
苏大人若问心无愧,可敢取书房墨锭当众验证?林知微袖中滑落块黢黑墨锭,落地竟砸出金石之音。
苏文观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父亲秘藏的陨铁墨,去年上元节自己失手摔碎过一角。
人群突然爆出惊呼。
苏婉莹不知何时挤到香案前,颤抖的手正指着血书末尾的业字:爹爹写业字最后一笔......向来是带钩的......她颈间突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栽向燃烧的纸钱盆。
苏文观袖中残玉突然发烫,圣人之眼再度自行启动。
他看见妹妹中衣里缝着张染血的纸片,上面城南二字被汗渍晕开大半。
正要细看,赵管家突然扑上来拽住苏婉莹脚踝:三小姐魔怔了!
快抬下去!
混乱间,林知微突然握住苏文观渗血的手掌。
她指尖蘸着朱砂在他掌心疾书,酥麻触感混着刺痛钻入骨髓:隹字部少一横。苏文观浑身剧震——这正是血书中篡字的错处,而知道父亲写字必添这横的,唯有当年陪他临帖的林知微。
够了!苏振华突然掷出族谱砸在苏文观额角,逆子苏文观,逐出宗祠!
鲜血滑进嘴角时,苏文观尝到了铁锈味里混着丝桂花香。
他望着林知微退回人群时故意踩碎的半块瓦当,那裂纹竟与圣人之眼所见镜面裂痕分毫不差。
秋风卷着燃烧的纸钱掠过宗祠牌匾,忠孝传家四个金字在烟尘中明明灭灭,恍若三日前那白衣人塞进他书箱的《春秋公羊传》扉页批注——忠字易锈,孝字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