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并未随着若离的消失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赵启明猛地缩回一处倾颓的混凝土梁柱后,碎石和尘土如雨点般砸落,呛得他剧烈咳嗽。他不是若离,没有那瞬间爆发的金色光芒,也没有林晓枫那种奇异的冰霜之力。在艾尔那近乎神罚般的干预下,在天空如同破碎镜面般裂开、倾泻下难以名状之物的此刻,他只是一个稍强壮些、意志更坚韧些的凡人。
而这“稍强壮”,在这末日般的景象前,渺小得可笑。
他死死按住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那是之前被若离那怪物形态几乎贯穿的地方,若非“先知”用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手段,他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可活下来,是为了目睹这一切吗?
天空那巨大的、不断蔓延的漆黑空洞,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狰狞地悬挂在地下空间的“苍穹”之上。从那空洞中,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东西。赵启明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它们。
一团巨大的、蠕动着的胶质物,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它无视重力般地漂浮着,几根半透明的触须试探性地伸出,缠绕住一块掉落的巨大金属板,那金属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消融,发出滋滋的白烟。更远处,一个由无数放大了的、节肢动物肢体胡乱缝合而成的怪物,迈着违反物理规律的步伐,每一次落地都让地面龟裂,它挥舞着镰刀般的前肢,轻易地将一根粗壮的承重柱切断。还有那弥漫开来的、带着惨淡磷光的雾气,雾气中漂浮着无数没有瞳孔的惨白眼球,它们空洞地转动着,所过之处,连光线似乎都被扭曲吞噬。更有甚者,是一些纯粹由旋转、变形的几何体构成的存在,它们的存在本身似乎就在嘲笑着现实的逻辑……
这些……这些就是艾尔打破平衡的“代价”?
赵启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冰冷的空气,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曾以为,“邪神”那如同山脉般庞大、散发着无尽黑暗与绝望的身影,便是世间最恐怖的存在。他曾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力量都聚焦于对抗“神明”,无论是那个自称“邪神”的黑影,还是那个玩弄人心的艾尔,亦或是虚无缥缈的、导致了他悲剧的“神降”事件本身。
可现在,他看着那些从裂缝中涌出的异界生物,看着它们悍不畏死地扑向“邪神”——那个不久前还让他感到窒息的庞大黑影,此刻竟在这些数量众多、形态各异的怪物围攻下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咆哮。一只胶质生物率先吸附在了“邪神”的躯体上,那片区域的黑暗立刻变得稀薄黯淡,仿佛力量被直接抽走。“邪神”愤怒地试图甩脱,却引来了更多怪物的觊觎。昆虫肢体缝合怪挥舞利爪撕扯着黑暗,眼球雾气弥漫包裹,几何体则以诡异的方式切割、扰乱着“邪神”的形态……
“邪神”……竟然在被围攻?竟然在受伤?竟然显得……有些狼狈?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赵启明。他一直以来的敌人,那个象征着终极毁灭的存在,在这些新来的、更加混乱、更加不可理喻的恐怖面前,似乎也并非无敌。
那么,他的仇恨呢?他为了“反神明”所付出的一切呢?他杀死李维和林晓枫的决心呢?他利用若离引出艾尔的计划呢?
这一切,在眼前这如同宇宙呕吐物般倾泻而下的灾难面前,显得多么的……渺小。多么的……荒谬。
他想起了“先知”。那个神秘的、自称曾是神明的男人,他所说的“新世界”,难道就是指这个怪物横行的人间炼狱?他所说的“盛宴”,难道就是这场无差别吞噬一切的毁灭狂潮?赵启明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个人恩怨?组织目标?复仇?在足以颠覆整个世界、抹杀所有已知存在的绝对混乱面前,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当生存本身都成为奢望,当脚下的土地随时可能崩塌,当空气中弥漫着能腐蚀一切的异界气息,当视野所及尽是扭曲和疯狂……仇恨又能带来什么?
一只巴掌大小、如同多足甲虫般的生物从他头顶的裂缝中掉落,发出尖锐的嘶鸣,直冲他的面门而来。赵启明几乎是凭借本能侧身翻滚,那生物撞在他刚才倚靠的柱子上,瞬间将其腐蚀出一个冒着黑烟的小坑。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危险无处不在,且毫无逻辑可言。这些东西并非针对谁,它们只是在扩散,在毁灭,如同病毒,如同疯狂本身。
他躲在一片相对完整的残骸后,剧烈地喘息着。他看到远处,一些异界生物并没有加入围攻“邪神”的行列,而是如同潮水般向着地下基地的其他区域蔓延开去,所过之处,只留下死亡。偶尔有幸存的“反神明”组织成员试图反抗,但他们的武器——无论是枪械还是某些特殊的能量装置——对这些来自异界的怪物效果甚微,往往在发出徒劳的攻击后,就被瞬间淹没、吞噬。
这才是真正的末日。不是某个神明的降临或离去,不是某个阴谋家的策划,而是整个世界秩序的崩溃,是宇宙恶意最赤裸的展现。
艾尔……那个混蛋……他到底做了什么?他追求的“变化”与“混沌”,难道就是这个样子?他或许死了,但他的疯狂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所有人都拖入了无底深渊。
赵启明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刺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仇恨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但它燃烧的对象,似乎正在发生偏移,或者说……变得模糊了。他依然恨艾尔,恨那个引发这一切的疯子。但面对这些无差别攻击的异界生物,面对这席卷一切的灾难,单纯的恨意似乎失去了力量。
他需要活下去。
这不再是为了复仇,不再是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新世界”,而是最纯粹的、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只有活下去,才有思考下一步的可能。只有活下去,才能……
才能什么?他不知道。在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世界里,未来是什么样子,他完全无法想象。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远处的“邪神”仍在与异界生物缠斗,咆哮声和能量碰撞的巨响不绝于耳。天空的裂痕还在扩大,更多的怪物在涌入。整个地下空间都在呻吟、颤抖,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被卷入“邪神”与异界生物的战场,还是被坍塌的结构掩埋,亦或是被那些四处游荡的怪物吞噬。
他不再去想“反神明”组织的其他人,不再去想“先知”的去向,甚至不再去想若离和林晓枫的死活。在绝对的生存危机面前,所有的人际关系、所有的目标都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他像一只受惊的野兽,压低身体,利用残骸和阴影作为掩护,开始朝着远离战场中心、似乎相对“安静”一些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恐惧。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他只知道,必须远离这片毁灭的中心,远离那道不断呕吐着疯狂的天空裂痕。
他的眼神中,曾经燃烧的复仇火焰,此刻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所取代。但在这绝望的冰层之下,一丝微弱的、求生的火苗,正顽强地跳动着。
这场突如其来的、波及整个世界的灾难,彻底颠覆了赵启明的认知。他的仇恨或许还在,但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某种艰难而痛苦的转变。生存,压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