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与血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深渊的腐败气息，呛得李维剧烈咳嗽起来。他挣扎着从一堆扭曲的钢筋和碎裂的混凝土块下挪动身体，每一下都牵扯着肋骨传来的剧痛。他模糊记得那辆失控的车撞向“通神塔”的瞬间，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无法理解的光芒与黑暗的交织，以及……彻底的混乱。
他幸存了下来，这本身就像个不好笑的黑色幽默。
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灰尘，李维看到了让他心脏骤停的景象。天空不再是熟悉的颜色，而是被一道巨大、不规则的漆黑裂痕撕开，仿佛世界这个脆弱的蛋壳终于碎裂。裂痕边缘翻涌着粘稠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形状的暗影，不断有东西从中蠕动、滴落、或者干脆“挤”出来。
那些东西……李维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有漂浮在空中、不断蠕动、散发着恶臭的半透明胶质物，它们所过之处，连光线似乎都被扭曲吸收；有由无数放大、扭曲的节肢动物肢体胡乱缝合在一起的怪物，以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在残垣断壁间爬行跳跃，轻易切断粗壮的承重柱；还有弥漫开来的、带着惨淡磷光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没有瞳孔的巨大眼球在转动。更远处，一些纯粹由旋转、变形的几何体构成的存在，无声地碾过街道，将一切物质分解重组。
而在这片疯狂景象的中心，那曾经耸立着“通神塔”的巨大坑洞上方，那个如同山脉般庞大的“邪神”黑影，此刻竟显得有些……狼狈。它不再是唯一的灾难焦点。无数从天空裂缝中涌出的异界生物，正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疯狂地围攻着它。李维亲眼看到一团巨大的胶质物吸附在“邪神”的黑影上，那片区域的黑暗立刻变得稀薄黯淡，仿佛能量被直接抽取。“邪神”发出震动天地的咆哮，既有痛苦，更有惊怒。
这就是艾尔想要的“游戏”？这就是他打破平衡，强行干预若离与“邪神”战斗所付出的“代价”？李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比面对艾尔本人更让人绝望。艾尔那个疯子，他不仅打开了地狱的大门，还把一群更疯狂、更不可名状的东西也放了进来。
他靠在一块还算完整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若离……那个女孩，那个“钥匙”，那个短暂成为“守护者”又瞬间被打回原形的女孩……她在哪里？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她力量耗尽，恢复了人类的模样，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然后……然后艾尔那该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蛊惑她逃跑。她听从了吗？她独自逃走了？
还有林晓枫，那个长出翅膀、拥有冰霜力量的女孩，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和身上的镜子碎片击退了“邪神”的黑影，然后就倒下了，昏迷不醒。若离……她抛下她了吗？
李维的心沉了下去。他无法责怪若离。在那种情况下，面对铺天盖地的绝望和艾尔的蛊惑，一个刚刚失去所有力量、极度虚弱的普通女孩，选择求生是本能。但他依然感到一阵悲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空的。香烟、打火机、那面苏婉给他的、已经彻底碎裂的镜子……或许还有苏明远那本揭示了部分真相的笔记……全都在之前的混乱中不知所踪。他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这身破烂的衣服、满身的伤痛，以及一个充斥着末日景象的世界。
最初接下艾尔那个看似简单的委托时，他想的是什么？钱。一笔可观的佣金，足够他逍遥一阵子。找到一个叫若离的女孩，仅此而已。多么讽刺。现在，钱变成了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在这个怪物横行、秩序崩塌的废墟里，黄金和废纸没有任何区别。
他曾经的目标，那个驱动他行动的原始动力，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样，在眼前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破灭了。
那么，现在该做什么？像赵启明那样，被复仇和仇恨驱动，最终发现自己的目标在宇宙级的灾难面前渺小得可笑？还是像那些从裂缝中涌出的怪物一样，只剩下纯粹的破坏和吞噬本能？或者……只是找个角落躲起来，苟延残喘，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李维看着远处天空中不断扩大的裂痕，感受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疯狂与腐败气息。他想起了苏婉，那个背负着家族宿命的女人，她重伤昏迷前托付他寻找“神遗物”的眼神。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他又想起了若离。那个眼神清澈的三好学生，那个噩梦缠身的女孩，那个变成黑猫的可怜存在，那个短暂绽放出金色光芒的“守护者”，那个最后在绝望中选择逃亡的普通人……她身上似乎缠绕着这一切混乱的核心。她是“钥匙”，艾尔是这么说的，苏婉的研究也指向这一点。即使她现在失去了力量，她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意味着什么。
在这片彻底失序的末日废土上，单纯的生存似乎失去了意义。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能让他从这片废墟中站起来，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正义，甚至不是为了复仇。
或许……是为了找到她。
找到若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迅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不知道找到她之后能做什么，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在这片地狱中找到一个特定的人。但这似乎是唯一有意义的事情了。
艾尔把她变成了“钥匙”，利用她打开了灾难的大门。苏婉说她是关键。也许，找到她，保护她，或者仅仅是确认她的安危，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稍微有点意义的事情。这不再是委托，不是任务，而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一个在世界末日面前，一个渺小的、或许毫无用处的选择。
李维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和肺部的刺痛。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直身体。肋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了牙关。
他环顾四周，辨认着依稀还能看出轮廓的街道和建筑废墟。他需要武器，需要水和食物，最重要的是，需要方向。若离会去哪里？她最后逃离的方向是哪里？他努力回忆着混乱中的细节，但记忆像破碎的玻璃，难以拼接。
只能凭感觉，凭着一个老侦探的直觉，在这片死亡之地开始搜寻。
他捡起一根半截长的、还算结实的钢管，握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至少能提供一点心理安慰。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领，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中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和下方疯狂的战场，然后转过身，跛着脚，小心翼翼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一个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方向，消失在弥漫的烟尘和废墟的阴影之中。
放弃金钱，放弃过去，在这片末日废土上，李维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新的、渺茫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