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距离约定的三点还有十五分钟，苏晚晴已经端坐在研磨时间咖啡馆靠窗的角落卡座里。
这家咖啡馆在浙湘大学附近颇有人气，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落地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烘焙香气，混合着轻柔的爵士乐和邻桌顾客低语交谈的背景音。环境舒适宜人，本该让人放松，但苏晚晴却感觉不到丝毫惬意。
她挺直背脊，面前放着一杯只动过一小口的柠檬水，水珠沿着杯壁缓缓滑落。那叠厚厚的、打印整齐的竞赛计划书V2.0版本，如同盾牌一般摆放在桌子中央，封面上用加粗黑体字清晰地标注着“全国大学生编程竞赛-合作方案初稿。”
她在等待，等待那个她内心深处极度排斥、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搭档——江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两点五十五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样式简洁的电子表。数字精准地跳动着，如同她试图掌控的生活节奏。
三点整。窗外阳光正好，咖啡馆里人渐渐多了起来，但那个她需要等待的身影并未出现。
苏晚晴端起柠檬水，机械地抿了一口，微酸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平息她心底逐渐升腾起来的焦躁。她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计划书，试图再次审阅其中的细节，但那些熟悉的文字和图表此刻却显得有些模糊，难以进入大脑。
三点十分。她放在桌下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三点二十分。邻桌换了一对情侣，低声笑着分享一块提拉米苏。那甜蜜轻松的氛围与她此刻的心境形成了刺目的对比。她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一寸寸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和屈辱的情绪——他果然是这样，毫无时间观念，毫无责任心！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拿出手机，发送一条措辞严厉的质问信息时，咖啡馆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灰色连帽卫衣，反扣的棒球帽，松垮的牛仔裤，以及嘴里叼着一根色彩鲜艳的棒棒糖。不是江屿又是谁？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眼神散漫地在店内扫视了一圈，然后像是才发现目标似的，径直朝着苏晚晴的卡座走来。他甚至还对着吧台后面那个冲他微笑的女服务员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砰！地一声轻响，他将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双肩包扔在对面的座位上，然后大喇喇地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才终于将目光投向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苏晚晴。
抱歉抱歉，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刚睡醒似的慵懒，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打游戏忘了时间。”
这理由轻飘飘的，听在苏晚晴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即将爆发的情绪压下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她提醒自己，今天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吵架的。我们开始吧。她的声音冷硬得像一块冰，“这是我根据竞赛要求和时间节点制定的详细计划。”
她将那叠厚厚的计划书推到桌子中央，正准备开始阐述第一阶段的核心任务，江屿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速写本和一支笔，在桌面上摊开。
等等，他打断她，抬起头，眼神终于聚焦，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在你开始念你的万言书之前，先听听我的想法。”
苏晚晴的话被打断，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她看着他，眼神冰冷：“我认为，一个成熟的合作应该基于详尽的规划和风险评估，而不是！”
而不是像我这样随心所欲，对吧？江屿接过了她的话头，嘴角那抹戏谑的弧度更大了些，“苏大才女，代码的世界可不止有0和1。有时候，最妙的灵感就藏在那些看似混乱的涂鸦里。”
他用笔敲了敲自己的速写本，上面是一些潦草的线条、零散的关键词和几个不成形的架构图，看起来杂乱无章，与苏晚晴那份条理清晰的计划书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的计划我看过了，他指了指被他随意推到一边的打印纸，“太规矩，太安全，也太无聊了。像是一篇写好了标准答案的八股文。这样的东西，就算拿了奖，又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不是衡量项目成功的标准！苏晚晴感觉自己的血压在升高，“我们需要的是稳定、高效、可行的解决方案！你的那些灵感，连最基本的可行性分析都没有，完全是空中楼阁！”
可行性是用来打破的，不是用来遵守的。江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散漫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我们要做，就做点颠覆性的东西。比如，完全抛弃现有的主流框架，用一种嗯，还在我脑子里没完全成型的、全新的混合算法模型。”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他的构想，语速越来越快，思维跳跃极大，其中夹杂着一些极其前沿但也极具风险的技术概念。苏晚晴起初还试图跟上他的思路，用自己严谨的逻辑去剖析其中的漏洞，但很快，她就被他那种完全无视现实约束、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狂想激怒了。
够了！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咖啡馆里却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了周围几道惊诧的目光。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江屿！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异想天开！这是一个团队项目！你需要尊重规则，尊重搭档，尊重我们共同的目标！”
江屿被打断，脸上那股狂热的兴奋劲儿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略带嘲讽的眼神。他上下打量着苏晚晴，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生物。
规则？目标？他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苏晚晴，你活得真累。像一只背着沉重龟壳的蜗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偏离了既定的轨道，生怕踩到一丁点危险。你不觉得很可悲吗？”
蜗牛、龟壳、可悲，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苏晚晴内心最敏感、最不愿被人触碰的角落。那是她用无数个日夜的努力和自律辛苦构建起来的防御，是她对抗世界不确定性的唯一方式，此刻却被他如此轻蔑地践踏。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委屈瞬间冲垮了她所有试图维持的冷静和理智。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她抓起桌上那叠自己熬了数个夜晚才完成的计划书，看也不看对面那个依旧带着玩味笑容的江屿，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反而显得异常冰冷：“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咖啡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坚定而决绝，像是在宣告这场合作的彻底破裂。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苏晚晴站在咖啡馆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感觉一阵晕眩。
和江屿合作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的竞赛之路，还没开始，似乎就已经提前走进了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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