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仁坊出来,路过南市直往西走,韫一行人在明义坊内的老摊子吃了碗暖和汤饭。罢了,才往挨着的承义坊走去,那便是义诚居所在之处。
义诚居本是圣人年少时发愿修建,起初并不很大,只是占了承义坊内的一个小角,后来随着圣人登基而逐步被扩大,如今已占了整半个坊,正门也经特许开在了临街的地方。圣人不愿自己的义诚坊被官家直控,到最后变了味道,阻断了百姓看病的门路,反倒给达官贵人添了方便,因此义诚居的大小事务,都由身旁的竹心姑姑帮忙协理。
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公主大可直接入住。但她还是怕被人跟踪,尤其是皇夫的人。因此在求得义诚居之后,她传信给济楚,让他借个普通京官的名字买下义诚居旁边的破落院子,然后在修缮的时候顺便将地道挖好,以便公主今后暗行。
这十几日的时间,济楚便是在忙活这些。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寒食节当日,公主要来时完工了。他在院子里做着最后的洒扫,等待公主一行人回来。但眼见红霞一点点落下了,门前却还是一点人影都没有。他正琢磨着小玖这孩子是不是又被什么糕饼之类的迷了心窍,耽误着不肯回来。虽说这几个人是不怕夜禁的,也没有哪个武侯敢训责抓捕。但如果被皇夫知道了,终究是麻烦事。
日落前七刻,不远处的街鼓照例响了起来。每一次击锤,都打的济楚心里直害怕。直到响了第五波,到最后的时刻,门前才终于传来了李韫的笑声身影:“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咱们肯定能按时回来。”
济楚连忙带着小仆上前,替公主牵了马,然后跟在她的身后,等着她审阅这座小院。
果然,小玖很是满意,道:“还是我济楚哥哥办事得力。阿郎,你看这院好不好。”
“甚好。”念一也环顾起院子,不停的点点头。
“这小院,嗯,就叫‘独墨斋’罢,这可是我在宫里就想好了的。今日一看,也确实符名。”
李韫示意济楚,让他先领着安禾跟念攸各去歇会儿,今日念攸他们恐怕是不能回去了。坊门一关,着实是不好出门。念攸有些落寞,今日旷班出来玩的开心,可惜现在就要结束了。兄长倒是不着急入新职,还能多悠闲几日。于是安禾大咧咧的说道:“我不困,要去后院替公主收拾个房间,给她日后饮酒用,你要不要跟来看看?”
“那又什么可看,收拾房间而已。”
安禾走到念攸身边,吓得他连忙后退,以为又要掐他。安禾小声道:“你不知道,公主让人又进了不少好酒,尤其是北境的葡萄酒,专人供给的,跟市面上的味道大不一样。你跟来,我就偷偷给你一壶,就当给你赔罪啦。”
“你都不用再大点声,我们也听得到。”念攸刚刚露出喜悦,还不急回答,就被公主抢先说道,弄的安禾难为情。
“去吧去吧,多给他几瓶也无妨,反正我也喝不完。”李韫摆摆手,让安禾带念攸去。自己则领念一去了书房里,铺起笔墨。她让念一磨完墨,站在自己的身后,两人一同抓住笔,但是自己使力,写下了“独墨斋”三字。跟着这三个字的落成,韫觉得,这里就仿若他们的第一个小宅。
她稍微仰了身子,靠在阿郎的身上,侧着脸道:“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梦里是同辔方的最后一战。我梦起自己为了活命,本能的举起刀枪,朝任何一个敌人最大力的砍过去。若不是念一你紧紧跟护着,跟敌军副将作战时,我恐怕都下不了战场。梦都结束了,但我站在这里,仍好像记得每一个我杀死的辔方孩子的最后的脸,是那样的惊恐,茫然,不知所措,我甚至不知他们朝哪个方向倒下,血往何处去流。杀完一个,就要去杀下一个人。”
公主转过身,看着念一,道:“我是不是罪孽深重?”
“辔方人送孩子上战场,本就违背仁道,公主为了活着,也并没有过错。况且,你后来为了停战,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巴什勒王子私谈。如今的结果,是大家都想看到的。战停了,互市开了,屯田成了,公主的宗弟,前代和亲公主之子——巴什勒王子也代兄上位了。公主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情,其实无愧于谁。”
“阿郎知道,互市只是暂时的,北唐只有继续休整军事,革除前代的积尘弊病,才能继续傲视丰洲,为他国仰赖。否则辔方卷土重来,再侵扰我北唐边境,亦或是联合白寘入侵伊国和北唐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的话,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事,就全然无用,像我这样出身的人,势必再无再起之日了。”
她又说道:“不光是我,就算是母亲,好容易建立的红妆时代也会被大批儒生和旧氏族们趁机攻击。他们如今口头上服气,不过就是因为皇夫手里的兵权。倘若军队出了什么事情,那些个宗室近支,岂不都是虎视眈眈。”
说到此,公主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内心自白道: